武皇后垂眸不言,依律处置,自然是处死,或者逼李贤自尽。
李治等了片刻,没有听到武皇后的回答,心中一片苍凉。
她并不是想立刻杀了李贤,有他在,她不敢下手逼死李贤,但他看得出,她真的不在乎李贤的死活。
那他就更不能册立李旦了。
“不至于如此。”李治慢慢道,“贤儿受小人蒙蔽,一时糊涂,万幸他及时悔悟,主动和歹人撇清干系,他毕竟是你我亲子……”
武皇后眼圈微红,“太子系我所出,我爱他如珠如宝,何尝忍心看他受罪?可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天理不容,陛下若是一味偏袒太子,何以服众?何以让百官归心?何以震慑其他心怀不轨之人?何以坐稳江山?”
李治犹豫了一会儿,“废黜太子之事,关乎国本,此事等明日再议,稳定局势才是当务之急。”
武皇后皱了皱眉,觉得李治仿佛话里有话,敛容起身,肃礼道:“陛下万万不可妇人之仁,太子行此谋反之举,置陛下和我于何地?必须严惩,才能最快平定人心!否则,遗患无穷!”
……
隔着一道檀木框折叠镶嵌云母石屏风,李治和武皇后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到李贤、李旦和李令月耳中。
李贤一脸讽笑,他果然不是武皇后的亲子。
李旦静静听着武皇后逼迫李治下决定,不动声色。
李令月忐忑不安,勉强保持镇定,她一个字都不想听,只想拂袖而去,可她必须听。
帝后二人小声争执,武皇后一步不让,坚持要立即惩处李贤。
半个时辰后,李治做了妥协。
中书省留有官员值夜,在武皇后的催促下,值夜小吏哆嗦着草拟好废黜李贤的敕书,呈送帝后观阅。
李治亲笔允可,敕书送去门下省审核,废黜太子之事关系重大,没人敢有异议,敕书立即生效。
发下敕书后,李治忽然汗如雨下,头疼不止。
武皇后连忙召来奉御,搀扶李治回内室躺下休息。
待李治服药睡下,武皇后步出内殿,扬声道:“将太子和他的亲信关押起来,严加审问,查清朝中是否还有余孽。”
连夜入宫听旨的裴宰相、袁宰相心里一惊,连忙收回劝阻的话。
听天后的意思,谁敢给太子求情,谁就是谋反的余孽,他们和太子的交情不错,但还没到可以为太子抛头颅洒热血的程度,二圣的家务事,容不得他们插嘴,保命要紧呐!
甲士们入殿,拖走李贤。
李贤放声大笑,斥退甲士,屹立殿前,哀声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
殿上众人听他出言讥讽武皇后,暗示武皇后接二连三谋害儿子,不敢吱声。
甲士们再次上前,强行拽走李贤。
武皇后笑而不语,视线落到李旦和李令月身上。
兄妹俩神态恭敬顺从,没有回头看李贤。
※
裴英娘从内殿侧门进入内室。
武皇后和阁老们在前殿议事,殿中点了几百枝儿臂粗的蜡烛,照得前殿恍如白昼。
她看到李旦和李令月跪坐在武皇后身侧,咬了咬嘴唇。
“王妃。”王寿永压低声音叫她,“小心被人看见。”
裴英娘低下头,拢好披风,快步转过立式画屏。
内室只点了一盏琉璃灯,灯光黯淡。
合目沉睡的李治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眼神清亮深邃,完全不似刚才被武皇后逼得步步退让时的浑浊优柔。
“阿父。”裴英娘靠近床榻,王寿永搬了个漆绘薰笼给她坐。
李治掀开床帐,手背爬满苍老痕迹,“我已经杀东宫内外兵士,太子妃是聪明人,不会说出你去过东宫的事,皇后也查不出什么。明天我会下旨逐走薛大郎和薛二郎,告诉令月,为父在一天,她母亲不会动薛绍。”
裴英娘鼻尖发酸,相濡以沫的夫妻,一步步走到如今,彼此防备,彼此算计,她曾劝李治放下忧愁,让他们自己面对风雨,然而李治能放下吗?
“待风波过去,我要册立显儿为太子。”李治望着她的眼睛,“十七乖,显儿长大了,不会和以前那样欺负你。”
裴英娘没有意外,努力挤出一丝笑,“阿父不用担心,七兄只是喜欢耍嘴皮子,他真敢欺负我,阿兄会收拾他的。”
李治勾唇微笑,皱纹舒展。李显欺负不了十七,也欺负不了李旦,就和他当初当上太子的理由一样,李显即位,不论是武皇后,李贤,还是李旦,李令月,薛绍,每个人都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好好活下去。
至于李显能不能坐稳皇位……不是他能预料得到的,就如十七所说,他已然尽己所能,其他的,交给天意吧。
※
前殿的灯火一直未熄,烧到半夜。
武皇后精力旺盛,为防夜长梦多,连夜定下太子李贤的数条罪状。
李治命人悄悄送裴英娘离开含凉殿。
她没有即刻出宫,找到李显,一起在配殿等候。
李显抓着她追问宫城外朝发生了什么,李贤是不是被抓起来了。
裴英娘想了想,如实说了李贤被废黜的事。
李显呆了一呆,一脸不可置信。
他毕竟是皇子,自小耳濡目染,很快意识到李贤被废,意味着太子之位很可能会落到他头上。
同是嫡出,长幼有序,除非他犯下大错,引发众怒,李治才会越过他册封李旦。不然朝臣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