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心里愈加难受,如果裴英娘是她的女儿,她恨不能把全天下所有的好东西捧到她面前,哪能容忍她被如此磋磨?
郎君当真狠心,那个行事决绝的褚氏,也果真如府中旧人说的一样,冷情冷性。
使女们陆陆续续送来茶食果品和菜肴汤羹。
裴英娘大概是饿狠了,埋头吃一碗热黍臛,吃得头都不抬。
宴席过后,使女仍旧把裴英娘送回书室去,裴玄之命她在书室思过,还没到下衙的时候,管家不敢让她在外面多待——裴十郎在一旁虎视眈眈,等着找叔父告状呢!
张氏虽然可怜裴英娘,但到底不是她的亲女儿,不敢多管,只能吩咐使女时不时送些热水热汤过去。
王洵没有在裴家过夜,赶在关坊门前,出了金城坊。
天边搓云扯絮,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撒下来。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路踏琼碎玉,马蹄起落间,扬起阵阵雪粒子。
后来王洵陆陆续续见过裴英娘几次,张氏偶尔会带她回娘家赴宴,她在外边的时候比在裴家稍微活泼些,笑眉笑眼,腼腆柔顺。
王洵那时候是个心比天高的少年郎,一心读书进举,重现王家昔日的荣耀,没怎么在意姨母家的小表妹,若是有血缘关系还好,不相干的小娃娃,他无暇留心。
可王洵总会时不时想起裴英娘的那道目光。时至今日,他还记得那道眼神扫过阁子时,珠帘轻轻摇曳,火盆里的木炭毕毕剥剥响,其他人无知无觉,唯有他怔愣良久。
那时候他没有朝裴英娘施以援手,多年以后,因为一时意气触怒武皇后,身陷囹圄,求告无门,却是裴英娘救了他。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穿团花绫罗的青年缓步走到王洵身边,“洵儿,我和你说过,英娘已经不记得我们了。”
王浮是家中的长子,常去裴家拜望姨母张氏,他和裴英娘见面的次数多些。他这人惯常周到体贴,每次去裴家,总会给裴英娘、裴十郎和裴十二娘带些小礼物。裴英娘小时候和他很亲近,只要他登门拜访,就会偷偷在内门守着。
三四岁的小娃娃是不记事的,王浮还依稀记得裴英娘蹒跚学步的模样,但对现在的裴英娘来说,他只是个陌生人。
王洵扭过脸,他性子孤僻,偏偏生了一双fēng_liú婉转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面孔严肃死板,眼神却像春水一般灵动,仿佛总有几分故作正经的意味,“阿兄,不管英娘记不记得我,是她向圣人求情把我救出来的,你以后莫要去烦她了。”
王浮皱眉,“怎么,被武承嗣恐吓几句,你就怕了?”
他出自太原王氏,乃簪缨世家之后,绝不会轻易朝一个出身卑贱的武承嗣低头!
王洵摇摇头,桃花眼里现出几分执拗,“阿兄,那是我们王家的事,和英娘无关。”
经年不见,昔日那个瘦小可怜的裴家十七娘,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圣人宠爱的永安公主。眉眼带笑,顾盼生辉,举手投足间的娇憨活泼气,和从前那种麻木的沉静淡泊完全不一样,一看便知是在宠溺和呵护中娇养出来的。
圣人肯定很疼爱她。
刚才她和八王李旦共坐一席,举止亲昵自然,想必八王也是极关爱她的。
太平公主就更不必说了,她几乎每天把妹妹挂在嘴边。京兆府的公侯世家们,已经被太平公主无时不刻的炫耀折磨得苦不堪言,不知道的,还以为永安公主是太平公主的亲妹妹。
“阿兄。”王洵敛容正色,郑重道,“公主是看在姨母的面子上才为我开口求情的,她不欠我们什么,反而是我于心有愧。我们是王家儿郎,理当襟怀坦荡、知恩图报,不能自私自利,以怨报德。阿兄,应承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绝不能再利用姨母去接近永安公主!”
王浮捏紧双拳,合上双目,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苦笑一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去为难一个孩子。”
兄弟二人各有心思,沉默以对。
几名内侍簇拥着一位穿窄袖袍的宦者笑嘻嘻走过来。
看到兄弟二人并肩而立,宦者停下脚步,笑问道:“不知两位可曾见过执失校尉?”
王洵心情沉重,没有吭声。
王浮笑着回道:“执失校尉在围幛里面。”
宦者点点头,示意内侍进去传话,又问他们有没有见过永安公主。
王浮和王洵对视一眼,这名宦者是圣人身边的近人,圣人为什么会同时传召执失云渐和裴英娘?
王洵还在沉思,王浮先笑了笑,指着方才裴英娘离开的方向,“永安公主和太平公主往北边去了。”
宦者谢过二人,领着剩下的内侍去寻裴英娘。
作者有话要说:
怕大家误会,强调一下,王家兄弟不会喜欢上十七的~
第43章
倭国使臣和新罗使臣打得难舍难分, 围幛内闹成一团。
李令月笑得前仰后合, “真该让三表兄一起来瞧热闹!”
薛绍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但尚药局奉御之前叮嘱过,要他留在家中休养几个月后, 才能进宫当值,不可仗着年轻硬朗,不把内伤当回事。
薛绍性情随和,奉御让他安心休养,他就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偶尔邀几个相熟的伙伴朋友上门吃酒之外,深居简出, 老老实实待在薛府内宅调养身体。
李令月不放心, 时不时打发昭善带着厚礼去薛府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