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倚着栏杆,伸手撇下一朵浅色芙蓉,花瓣晕红,像胭脂在脸颊边抹开的样子。
急促的脚步声在廊檐深处响起。
她抬起头,忍冬这么快就回来了?
忍冬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跟在她身后的人着墨绿色联珠鹿纹翻领胡服,腰束革带,脚踏长靴,五官深邃,肤色比常人要白一些,但又不是那种白皙的白,更似来自西域的美玉宝石,在明亮的日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晖。
裴英娘怔了一下,站起身,芙蓉花从指间滑落,“执失校尉不是出城了吗?”
执失云渐走到她面前,灰褐色眸子扫一眼左右,轻声道:“太子病了。”
李弘还没走出蓬莱宫就晕倒了,程锦堂不敢声张,一面让人把太子送回东宫,一面派执失云渐悄悄回蓬莱宫禀报李治。
裴英娘蹙起眉头,李治才刚睡下。
“宫中认识我的人太多了。”执失云渐警惕地看着四周,“只能请公主代我走一趟。”
裴英娘眉心一跳,压低声音问:“太子病得很重?”
太子今天的气色确实不大好。
执失云渐知道她和寻常的世家小娘子不一样,并不瞒她,点点头,“莫要让旁人知晓。”
裴英娘心里一沉。
“我这就去含凉殿。”
她定一定神,提着裙角,步子迈得飞快。
执失云渐站在繁盛的花枝下,望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好呀!”一声清斥突兀响起,惊起在树梢梳理羽毛的飞鸟,细枝上的花朵也跟着颤了几下,“我当你为什么中途折返回来!原来是为了躲开我,好和心上人辞别!”
执失云渐眉头轻皱。
一个头梳双鬟髻,穿鹦鹉衔花草纹交领窄袖上襦,系藕丝罗裙,臂上搭织金描边绣国色天香披帛的女子从木芙蓉树底下钻出来,几步跳上台阶,顿足厉声质问:“执失大郎,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爱慕永安公主!”
执失云渐双眼微微眯起,淡淡道:“窦娘子慎言。”
窦绿珠冷笑两声,“你敢说你不喜欢永安公主?那你为什么会把你祖母传下来的匕首赠给她?!”
她听大母说过,那把匕首是九江大长公主的遗物,是当年执失驸马征战之时从某个西域小国缴获的战利品。执失驸马凯旋时,把匕首当成礼物送给九江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嘴上说不喜欢利器,但一直把匕首带在身边。后来大长公主病逝,公主身边服侍的旧人怕驸马睹物思人,偷偷把匕首藏起来了。驸马临终之前,让人取出匕首,送给长孙执失云渐当念想。
那么重要的东西,他竟然随随便便拿去送人!
执失云渐眉头皱得越紧,没有开口解释。
“你拒绝亲事的时候,亲口说过,没有建功立业之前,不会考虑成家之事。”窦绿珠眼圈有些发红,“我当初竟然还信以为真。如果不是我刚才悄悄跟着你回宫,还真会差点被你蒙骗过去。”
她眼角淌下泪来,“所有人都晓得我对你的心意,你却一而再再而三践踏我的真心!还拿建功立业来当借口搪塞我!如果你已经有了心上人,照实和我说,不管你喜欢的是金枝玉叶,还是寒门之女,我窦五娘拿得起,放得下,不会缠着你不放的!”
廊檐另一头似乎有轻轻的脚步声,执失云渐遽然转身,几步走到树枝底下,遮住自己的身形。
窦绿珠擦擦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你连和我说几句话都觉得不耐烦吗?”
执失云渐没吭声,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他心里确实是不耐烦的,不过现在不是和窦绿珠较真的时候。
窦绿珠默默垂泪,她乃名门世家之女,还是公主之后,正儿八经的天之骄女,执失云渐凭什么这么轻贱她!
她都哭得这么伤心了,他依旧冷冷的,连句安慰的话都舍不得说,还让她闭嘴!难道他真的不懂得什么是怜香惜玉吗?
裴英娘很快到了含凉殿。
一个高大的身影迎面走来,脚步匆忙,漫不经心看她一眼,步子停了一停,嘴角轻扬,“公主。”
数日不见,她出落得愈发好了,渐渐有了少女的娇艳秀美,弯眉下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神采奕奕。
“武奉御。”裴英娘谨慎地后退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呼吸更平稳一些。
武承嗣似乎想说什么,想起武皇后的吩咐,没敢耽搁,匆匆带着人径直往南边走了。
忍冬小声提醒裴英娘,“公主,武奉御前几天又升官了,现在是秘书监。”
裴英娘嗯了一声,继续往里走。
上官璎珞和房瑶光立在殿门前,一个戴纱帽、着圆领袍,一个梳高髻、穿襦裙,两人都朝她眨眨眼睛。
上官璎珞一边眨眼睛,一边悄悄挥动右手,做出一个阻止的暗示。
房瑶光五指握拳,轻轻晃了晃。
裴英娘心头雪亮:武皇后已经知道太子的事了。
程锦堂祖上是开国功臣之一,程家满门荣耀,但程姓仍然属于寒门,难以并入世家之列。武皇后想要笼络程锦堂,易如反掌。
他故意支开执失云渐,是为了向武皇后报信。
裴英娘微微一叹,既然武皇后已然知晓,那么她就无须遮掩了,否则肯定会惹得武皇后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