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牛备身是圣人的近身护卫,为圣人执掌御刀。左卫率听他开口时,已经汗流浃背,又见他连圣人的御刀都拿出来了,哪敢再拦着,回头吩咐宫门两旁的士兵让开道路。
忍冬搀扶裴英娘下车。
左卫率示意身旁的卫士进去报信,然后亦步亦趋跟在裴英娘身后,恭敬道,“公主头一次来东宫,不熟悉路途,某愿为公主带路。”
裴英娘微微蹙眉,和秦岩对视一眼,又错开眼神。
“劳烦你了。”裴英娘淡淡一笑,笑容天真,像个懵懂无知的富贵小娘子,“执失校尉是不是来了东宫?我找他说几句话。”
左卫率双眉紧皱,认真回想了一阵,“某不曾见过执失校尉。”
裴英娘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那太子殿下是否安歇了?阿父让我来东宫传达他的旨意,我必须当面告知太子殿下。”
武皇后把太子重病的消息隐瞒下来了,现在除了太子一系的官员们,其他人并不知晓太子当众晕倒之事,当然,更多的人是假装不知道。
左卫率面露难色,“这……公主,实不相瞒,太子殿下此刻性命攸关!”
裴英娘吓了一跳,杏眼圆瞪,焦急道:“王兄怎么了?快带我去见他!”
声音惊惶恐惧。
左卫率叹口气,领着裴英娘,穿过重重回廊,走到内院前。
廊下人影晃动,宫婢、内侍进进出出,神色仓惶,尚药局奉御和直长被东宫属臣们围在中间,探问太子的病情,人声嘈杂,一时竟找不到主事之人。
“你带她进来做什么?!”一人越众而出,奔至左卫率跟前,一巴掌打在左卫率脸上,“她是武皇后的人!你是想害死太子殿下吗?”
这几声质问格外响亮,中气十足,几乎冲破云霄,霎时满院子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陡然一滞,鸦雀无声。
王侯显贵,东宫官员们不约而同停下议论,无数道目光如闪电一般,汇集到裴英娘身上。
裴英娘躲到秦岩身后,探出半边脸,看着因为盛怒而双眼血红的裴拾遗,心里出奇的平静。
阿耶是太子的心腹之一,会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了。
这样嫌恶的语气,是裴拾遗面对她时的正常表现。
她抓紧秦岩的衣袖,眼眶慢慢红了,颤抖着道,“我阿父是天子,是阿父让我来的,我要见王兄!你管不着!”
廊下的人群里响起几声窃笑。
裴拾遗咬牙切齿,撸起宽大的袍袖,想伸手抓住裴英娘。
秦岩横眉冷目,缓缓抽出雪亮的直刀,“拾遗可是要对公主不敬?”
裴英娘意识到有人为自己撑腰,大着胆子甩开裴拾遗,“你敢对我不敬,我回去告诉圣人和天后,让他们贬掉你的官职!把你流放得远远的!”
人群中的窃笑声更响了。
裴拾遗脸色铁青。
僵持中,东宫詹事缓步走上前,示意属臣拉走裴拾遗,“公主和太子殿下兄妹情深,裴拾遗也是怕吓着公主。”他轻轻叹口气,“带公主进去吧。”
旁边一个头勒金冠的年轻男子皱眉道:“这合适吗?”
东宫詹事挥挥手,眼里闪过一道精光,“无碍。”
裴英娘跟着东宫詹事走进正殿,秦岩缀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内殿香烟袅袅,但空气中并没有馥郁的香味,只有浓重的腥气和清苦的药味。
太子李弘躺在枕上,脸色青白,眼底青黑,如果不是靠着奉御的参汤丸药吊着一口气,还不知能不能撑得过今夜。
太子妃裴氏和几位妾室坐在一旁垂泪,眼睛早已哭得红肿。
裴英娘眼里涌出泪花,陪着裴氏一块低泣。
裴氏摸摸她的头顶,强颜欢笑,苦涩道:“可是吓着公主了?殿下只是病了而已,吃过药就好了。”
裴英娘摇摇头,哽咽道:“阿父刚刚还问起王兄……”
裴氏叹息一声,泪如雨下。
一片凄切的嘤嘤泣泣声中,奉御忽然扬声,“殿下!殿下!”
太子没有回应。
奉御回头呵斥宫人:“还愣着做什么!快为太子灌服参汤!”
宫婢们六神无主,手忙脚乱。
吱嘎一声,一名头梳单髻,身穿淡黄色窄袖襦,红黑间色裙的使女端着漆盘推门而入,“参汤煎煮好了!”
宫婢们冲上前,接过漆盘,把摩羯纹银碗送到床榻前。
侍奉汤药的药童舀起一勺淡色汤汁,递到李弘唇边。
裴英娘忽然匆匆抹一下眼睛,站起身,“王兄乃千金之躯,怎么不先试药?”
奉御愣了一下,面色青紫,“公主是什么意思?”
裴氏拂去眼角泪花,轻声道,“公主多虑了,煎药的下人是府中家奴,忠心耿耿,谨慎小心,不会出差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