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阿义在程锦堂眼皮子底下诛杀执失云渐,程锦堂竟然一无所知,还以为执失云渐是畏罪潜逃,上书李治为执失云渐求情,糊涂到这个地步,先前立下多少战功,都不够抵罪的。
秦岩抱拳应喏,躬身退下。
“传王浮。”
王浮踩着沉重的脚步穿过回廊,踏进桃花灿烂的庭院,恭敬行礼。
李治站在桃树下,两鬓霜白,神情温和,一身广袖博山锦袍衫,虽已人到中年,但风姿洒然,气度雍容。
圣人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俊秀飞扬,风采出众的少年郎。
但王浮此刻没有心思感叹圣人的过人身姿,心中想的,是阿耶临死前说的话。
“世人都道武皇后心狠手辣,接连害死废王后、萧淑妃,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如果没有圣人的默许,谁能欺压我王家满门!我驰骋沙场多年,立下赫赫战功,岂是武皇后一介妇人说流放就能流放的?浮儿,日后回了京兆府,切记莫要再提起你姑母,若你有幸能入朝堂,不仅要小心武氏,还得提防圣人。你姑母死前最恨的人,并非武氏,而是圣人啊!”
恨到骨子里,却不能把恨意说出口,不然,王家族人焉能苟延残喘?
王浮那时候暗暗叫苦,圣人是天子,他是罪臣之子,生死都在圣人一念之间,要怎么做,才能提防圣人?
后来他跟随族人,从崖州返回京兆府,朝廷将王家府邸归还给王氏一族,还让王家别支抚育他们兄弟。他刻苦读书,科举晋升,重新回到权贵圈子,志得意满时,猛然想起阿耶临终前的嘱咐。
圣人很少临朝,朝堂上是武皇后说了算,太子李弘偶尔和武皇后共同执政,可惜是个病秧子,三天两头病一场,东宫的事务,由东宫属臣们把持。
王浮不知道该怎么提防圣人,思量再三后,他用了一个最愚蠢的方法:公然和武皇后作对。
他渲染自己对武皇后的不满和憎恨,明里暗里联系王家旧人,时不时跳出来和武皇后为难,哪怕他知道自己是在以卵击石。
有他吸引圣人和武皇后的注意力,王洵和其他族弟才能“默默无闻”,安心建功立业。
王浮不知道自己的法子有没有奏效,至少目前王家正一步步繁荣壮大,王家儿郎开始重新走进朝堂。
圣人似乎忘了他们。
但此刻,面对圣人淡然的目光,王浮头皮发麻,汗水湿透重重衣衫。
他终于明白,圣人从来没有忘记他是废王后的族侄。
武皇后其实并不难对付,她和太子李弘打擂台,正是收揽人心的时候,不论是谁,只要能为她办事,她倒履相迎,不拘身份门第,只看才华本领。
如今执掌诏令的女官上官璎珞是上官仪的女儿,管理文书的女史房瑶光是雍王李贤的妻族嫡女,武皇后还不是照样对她们信任有加?
王浮相信,只要王洵以后不再犯蠢,武皇后也会重用他的。
可圣人不同,圣人心思难定,不论是名声响彻朝野的功臣,还是后宫中和他相伴多年的姬妾,亦或是血缘相近的亲人,只要触犯到他的忌讳,圣人照杀不误。
武皇后并非寻常妇人,杀人一般带有政治目的,动手前总有迹象可循。圣人杀人,才是真正的雷厉风行,干脆狠辣,因为他秉性柔弱温和,很少动怒,身边人往往看不出他的喜怒,一旦他下定主意,那就是阎王爷亲自抓人,无可挽回了。
王浮初入朝堂时,圣人已经因为身体的缘故不理事了。前几次圣人传召他,总是隔着整座大殿和他说话,中气不足的声音传出来,模糊不清,要宦者在一旁提醒,他才能听懂圣人在说什么。
那时他在心底偷偷抱怨圣人,现在他宁愿一遍遍去猜圣人在说什么,也不想和圣人离得这么近。
李治沉默半晌,目光越过晴光潋滟的池水,落在对面阁子里。
裴英娘和李令月依偎在一起谈笑风生,一个绿鬓朱颜,俏丽明媚,一个如花似玉,丰姿端丽。李旦坐在一旁,含笑看着她们。
如果他们各自成家生子以后,还能如此友爱,也不枉他如此煞费苦心了。
“你姨母是小十七的继母张氏?”
王浮冷汗涔涔,以为李治要盘问他,不想听到的却是这句问话,呆了一呆。
他没有听过谁叫裴英娘小十七,连裴英娘小的时候,姨母张氏也没有这么喊她。似乎只有裴家的几个厨娘、下仆曾这样唤裴英娘。
看来,宫人们说圣人疼宠十七娘,并非虚言。
王浮心念电转,道:“回陛下,正是。”
李治垂眸,轻扫袍袖,“你可识得裴玄之和褚氏?”
王浮惶恐道:“裴拾遗是微臣姨父,偶有来往,褚氏和裴家断绝往来已久,微臣不曾见过。”
李治点点头,“这是小十七第二次救你了。”
耳边似有惊雷炸响,王浮哆嗦了两下,汗流浃背,拜伏在地。
原来圣人什么都知道!
“你是进士出身,饱读诗书,应该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日后该怎么做,不必朕说出口罢?”
王浮不敢抬头,苦笑一声,咬牙道:“微臣明白。”
都怪执失云渐!
他不敢抱怨圣人,不想抱怨裴英娘,只能怪执失云渐了——如果不是执失云渐惹出这一大串子的麻烦,他怎么会被迫任命,此后不得不听从于裴英娘?
十七娘不坏,可他不想受制于人啊!
阁子里,裴英娘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