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清凉的感觉顺着脊椎上通颅脑、下达四体,渐渐又有了气力,目力也恢复了,借着墨蓝色的夜光,他看到自己正对着的北面墙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套梅花、兰草、望春的三条屏,每一幅都附了题款,他眯起眼睛看去,乃是《刘子》中的一句,拆开了各写着:
“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赤。
“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馨。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洁。”
梅枝敷妆,红于珊瑚,兰草延蔓,郁郁离离,玉兰新蕊,幽茂恣肆,尺寸之间,画境深纵,豪放的大块留白里,如有流年穿梭。画师原是要赞美君子高洁品性,匪石难转,可就是这样的坚持、这样的倔强,令彼此寸土不让,到最后各自分散,锁在了渺不相关的画轴里。自有孤芳意,槛外不留人,有什么意思。
烟都的夜晚总是静得出奇,像一双合上的眼。然而只是今晚,有飞雪扑窗沙沙直响,有亿万鳞介跳波出穴一般的嗡嗡轰鸣,二重错杂声响突入那向来灵敏的双耳,听来直如纠缠在一起的宿命,连千山峻岳都震得似一波一波地摇动起来。
西佛国经典中曾载有一种名叫迦楼罗的神鸟。传说它美翼招展,宝光绚烂,等闲禽类因畏惧而不敢飞临其领空,极类苦境传说中的凤凰。它日啖五百毒龙,终其一生振振翱飞而不知死之将临,待龙焰破体,命不久存,便上下翻飞七次,涅槃于金顶,焚炎烧天,泯灭其艳丽的一生,最后淬出一颗纯青琉璃心。
宫无后一路跌跌撞撞。朔风迎面不知劲,霜雪加身未觉寒,烟都如此陌生,仰观前后左右都只看到巨木遥岑尖锐的影填充着深黑夜空的下缘。他本是粉墨登场,却不想结局出乎意外地潦倒荒唐。他逃出了烟楼,烟楼也像剜去一块息肉一样割弃了他。站在人生最重要的拐点上,却原来是这样空洞的感觉,身体轻飘得像要飞上九重云海去了。但他一身罪业,如何位列仙班,可还有谁肯腾出空来将微不足道的他打入冥府呢?连这样的一个人也没有了。
他一口气逃出烟楼很远很远,距离拉长,心里渐渐连一丝悲伤也没有,甚至连恨意都变得很淡。即使死去,也不具备任何意义,是所谓万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