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霂摇了摇头:“罢了,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且直说你心里的筹划。”
苏漓便也不再闲话,伸手将灵州九郡的城防图慢慢在案上铺开,纸卷沙沙地摩擦着,图纸上纵横交错的线条在两人面前缓缓展现出来。
这一夜,营内的灯光彻夜未熄,直到天光大亮,苏漓才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懒地爬了起来,却被床前的人影吓了一跳:“百里霂?”
百里霂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下是浓重的阴影:“你醒了?我正准备回营。”
“你……昨晚没睡?”苏漓晃了晃脑袋,竟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百里霂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我可不像苏主簿,前头刚说着筹措部署,转眼就趴在桌上睡得直流口水,我怕图纸被洇湿了,所以才将你抱到榻上去。”
“你……”苏漓心虚地擦了擦嘴角。
“不止如此,苏主簿还说了半夜的梦话。”百里霂微微笑着,将手边厚厚的一垛书卷重新堆到桌角,站起身来。
苏漓瞪大眼睛:“我说了什么?”
“嗯?你不记得了?”百里霂走出门去,大笑出声。
“报——”
急促的脚步声在建墨泰安宫的外宫门台阶上响起,来人小跑着拾阶而上,手里高高举着一卷布轴。直到宫外的侍卫伸出长戟阻拦,才停住脚步,他满面尘土,胸口起伏得厉害,不停喘着粗气:“这,这是灵州的战报。”
身着银甲的禁宫侍卫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的卷轴,转身向宫内走来。
这恰好是早朝将散之时,群臣都已退到了宫门边,侍卫俯身跪倒在殿门外:“启奏陛下,灵州城送来一封急报。”
刚要离座的少年皇帝立刻停住脚步,回身道:“呈上来。”
群臣也慢慢地踱回了殿中,细细窥探着龙座上皇帝的神情,似乎想从他的神色里看出灵州战局的变化。最终还是吴相忍不住问道:“陛下,灵州如何?”
皇帝抬起头,淡淡道:“交战一场,我军略有损伤。”
他虽然语气不重,但群臣立刻便议论起来,猜测纷纷。梁知秋上前一步道:“皇上,大将军是否在信中要求补给粮饷之类?”
少年低头看了他一眼:“与北凉交战,粮饷势必不可缺少,不过眼下灵州最急需补给的,大约是士卒和战马。”
兵部侍郎袁祁立刻走出:“启奏陛下,是否依照惯例,先从函州调支守备人马过去供大将军差遣?”
“函州?”龙座上的皇帝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符的冷笑,“那里除了老弱残兵和几匹连驴子也赶不上的老马,还有什么像样的军队?这一点袁爱卿应当比朕清楚才是。”
梁知秋躬身道:“陛下心中想必已有了调度的策略。”
少年的嘴角弯了弯,一只手臂扶在龙椅上:“锦州煦皇叔那里五万虎狼之师,不知他可否会借朕一用。”
他这话一出,殿中霎时静了下来,臣工们神色各异,谁也没有抢先接话。
老丞相吴仁甫怔了怔,方开口道:“锦州那支军队是泸晏王多年心血,固然兵强马壮,不过依老臣看,他未必肯平白无故借于陛下。”
“怎能说是平白无故,”皇帝微微笑着,“他借朕一批人马,朕还他一个太平天下。”
中书令蒋嵩一直没有开口,直到此时,才与身边一密切同僚窃声道:“皇上这话有些意思,似乎王爷若是不肯借,也就再没有太平日子了。”
他说完之后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却见龙座上的少年皇帝已满面笑意地向他看来:“蒋爱卿与皇叔交情深厚,不如就代朕做个说客,若是此事能成,朕重重有赏。”
蒋嵩一怔,立刻跪了下去,低头措辞道:“臣……臣……”
“不要推辞了蒋大人,”太傅韩慕黎向他走近了些,略压低了嗓子,“皇上的大婚刚过,后宫中贵妃的人选尚且空缺,蒋大人的千金样貌学识都甚合陛下的心意,皇上的赏指的是什么,蒋大人心中应当盘算清楚。”
“太傅这话……”蒋嵩满腹惊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龙座上面目清朗的少年,脑袋里那根左摇右摆的弦嗡嗡作响,半晌才重新俯下身去,“臣,领旨。”
灵州城,城西角楼。
曲舜持刀而立,借着云层里漏出的稀薄阳光看向远处纷乱的沙场,眉间皱起,很有些焦急的样子。他身后的大将军,却一脸闲适,靠在椅上,向亲兵简短地问着战况。
“将军,这次北凉军队的主力攻的是灵州主城!”
曲舜回头看过来,喃喃道:“奇怪,主城两侧砌有弩台,箭雨密布,又加上墙体坚固陡峭,易守难攻,他们理应主攻两侧的启郡或是霍郡才对。”
“因为主城对着北凉原有三处城门,想要将他们困在城内,可就难了。”百里霂低声笑了笑,“看来他们这次又是收到了线报,所以对尹翟这条计策有些忌惮。”
“将军已料到他们能提前获取军情,”曲舜疑惑地问道,“所以将军并没有按照尹将军的计策布兵?”
百里霂敛了笑意:“尹翟的谋划虽然不错,但有一条与我的性子相悖,”他缓缓站起身,对着城下的辽阔草原,立誓般低语道,“我绝不会让战火烧到自己的土地上,北凉人要战,那就在北凉原上决一胜负!”
他说完这一句,挥袖转身,举起檀木架上的沉重铜槌,向着角楼上巨大的青铜牛皮鼓狠狠地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