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恭敬地低头,告了一声罪,跪坐在小榻边缘,她扯了扯婉儿,命这小东西侧躺下来,自己也躺下去,两人面对了面。
婉儿从未有过这样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挨着枕头,不安地唤“陛下”。她心里有那么些意思,可真倒下来,却又不甚急切,只一手搭在婉儿的腰上,慢慢揉着她身上的紧致处,轻轻笑了笑:“陪朕躺一会。”
婉儿轻轻地应了,小心地挨着榻,偶然见她有些动静,便忙要起身照应,被她压下一次,方认真侧躺下去,却也将两眼睁得极大,一眨也不敢眨地看着她。
她看着这样的眼睛,竟更失了做那些事的兴致,半自嘲半玩笑地道:“朕已五十多了,已是同你娘一般的年纪,叫你日日做这样的事,倒是委屈了你。”
她见了郑氏一次,掖庭的风霜已彻底将郑氏变成了一个洗衣老妇,满头花白、满面褶皱、行动迟缓、说话畏缩,不像是婉儿的生母,倒像是祖母似的——仔细算算,年纪上倒也差不离了,可这样算来,她的年纪也早足以做婉儿的祖母。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平常看那些与她同年纪的老妇人,她心中都或多或少有些窃喜,毕竟她若略加装饰,看着也不过如三十许人,其光彩明艳之处,又是这些人所远不可比,可是郑氏是婉儿的生母,这感觉便微妙起来,想想她与婉儿的年纪,总无端让她生出些年华易逝的感慨,更何况婉儿还与太平处在同样的年纪。
一想到那不知是太不争气,还是过分争气的小女儿,她便觉一阵烦闷,没在意婉儿回答了些什么,只自顾自地问:“如你们这般年纪的小女娘们,平日里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会在暗地里嫌弃我们这些老妇人罗唣、拖延、老丑、不明事理?——不要怕,只管说。”
婉儿抿了抿嘴,道:“妾不知旁人怎样,在妾心中,如陛下这般年纪,正是久历世事,阅尽沧桑的时候,为人处事,都已自有一套道理,非妾等可比。至于老丑、拖延、不明事理,那更是没有的事,如陛下,如妾的阿娘,都是利落明理的妇人,阿娘虽略显老态,于老妇人中却也是美貌,陛下更是端庄雍容,非凡辈可比。”
她哦了一声,挑眉道:“朕听说你阿娘来都的头一天,便将你骂哭了,近来又常常当众挑剔你的不是,你不嫌弃她?”
小东西知道自己消息灵通,竟没甚大慌张之色,嘴角一勾,自然露出笑来:“不怕陛下笑,阿娘到了这样的年纪,脾气多少有些暴躁,且妾在外虽不甚生事,在阿娘面前,却不知怎地,总有些淘气,惹得阿娘心头不快了,拍案大骂也有,罚在地上跪着骂也有,有时拿起木梭打两下都说不准。可阿娘再是恼怒,到底还是疼惜妾这一个女儿,妾虽是淘气,心里也知阿娘是为妾好,所以虽是见面便有些口角,到最后却总是两下相安。”
她浅浅一笑,道:“是么?你与你阿娘情分倒好。”
婉儿分明察觉了她的心事,立刻便顺口接了下去:“亲母女两个,又是独生的女儿,情分怎能不好?譬如长乐公主这样倔强,陛下还不是派人一日数次地去看着,最后又赐医赐药,百般照拂?”——这小东西近一两年来不但于她所交代的事上更勤,在揣摩她心意这事上也更精进了,知道她想要下台的梯子,自己便抛出梯子,而今她既登基,说不定可以命这小娘子再多担些责任,不必再是厘清礼仪文书、代做诗词、誊抄旨意、拟些无关紧要的令旨了。
她微微垂了眼,心中明明有几分欣喜,却故意装出不悦地模样,蹙眉道:“她若是有你一半的孝顺懂事便好了。可惜你都能体贴朕之心意,她却是分毫不知。”
婉儿下了榻,端正地跪在地上,正声道:“如妾的阿娘与妾之间,也非事事和乐,妾年少不懂事时常惹阿娘生气,被阿娘斥责还不服气,然而但经阿娘细心开解,或是过一二年时光,便总能明白当初自己的错处,更体阿娘之慈心,母女之情,亦因此而愈深。妾以为陛下与公主之间,与妾的阿娘与妾之间,虽有云泥之别,然人情总是一致。陛□□念公主,遇事思想周全,事事、处处以务实为先,而公主年少,总有冲动不懂事处,且又天生体弱。倘若母女僵持,一任倔强,如今公主人在病中、神思昏沉,只知一意任性、无暇思过,纵是因此获咎,也是不明不白,心中反倒更怨陛下。且公主绝食已有五日,心疾发作亦有两日,虽是经陛下旨意,强灌医药饮食,续下性命,难保没有万一——若有万一,恐怕既伤公主之身,又妨陛下慈母苦心。陛下若能先行转圆,缓加教导,假以时日,公主必能明白陛下苦心,到时母慈子孝,又是一派和乐光景。汉武梁武,厉行苛责,致有思子之悔,愿陛下思之。”
她微微笑:“既如此,倒是你说得是,便由你去传旨,让太平在掖庭宫中待着,好生思过,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