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头到尾地旁观了此事。母亲似是有意要让我学习这些,连与武承嗣、武三思密议时也让我在屏风后听着,然而我于所见所闻中凡有不懂处,去问她时,她却总是笑而不语,不但自己不肯回答,也不许我去问婉儿。
我自己慢慢想着,早上想,晚上想,见阿欢的时候也想,渐渐地摸索出了些门道,到此方深知当初阿欢所说那句“与陛下相比,我们都还早呢”是什么意思——当初我定下编书之计,向崔明德询问该如何向母亲提时,她除了告诉我此事正可与武承嗣罢相之事一道进行之外,还特别提议要先人一步将所有章程写好,如此武承嗣虽担了编书的名头,可做得好,是照我的意见做成,做不好,也是他未遵照我之初心去做,我虽无献书之名分,在母亲心中,献书的功劳却已有了,且章程既知,日后正可寻着借口参知编书之事,考察编书学士之优劣,取其可用者用之。当时我以为这已是天下算计之巅峰,后来自己想到借献书之功提拔韦清、示母亲有所求以避猜忌,又觉自己已大有进益,出去少不得向阿欢显摆,她当时沉默良久,方说了这么一句话,令我好生不解,而今才知一山之外还有一山,又一山外还有最高山。
今年岁稔年丰,母亲自即位后又罢了射礼,只命宰相代天子郊祀而已,九月中本无大事,我正兴兴头头地要替阿欢办一小宴以弥补去年那场闹剧,谁知月初母亲却下了令,说要祭祀嵩岳,月中即将启程。
这命令多半是母亲心血来潮,未经中书门下便已明旨发往四方,我老大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消息,愁眉苦脸地绕去百孙院,却见阿欢已兴高采烈地指挥人打包行李,见我过去,也不见外,张口就问:“要去嵩岳,你随身侍奉的预备带哪几个?我这里七七留在宫中,王仙仙若不去,叫她进宫与七七做个伴也好。”不等我回答,又自宫人手中取过一件衣裳——她显是一接了旨意便打发人寻衣裳去了,这会儿捧出来一大堆——问我:“这件好看么?骑马穿怎么样?”问完这句才见我的神情,用手在我脸上一拍,意识到除了七七还有人在,便微微吐了吐舌头,眨眼间已将几人指使得团团转地拿东西去了,其后方凑近我:“怎么了?难得要出去,你不高兴么?”
我不意她兴致如此之高,怔了怔方道:“出去自然是高兴的,可一路圣驾起居,宫人安顿,又劳累你——还又是你生日的月份。”
阿欢扑哧一声便笑出来:“一个生日,是多大的事呢?值得你这么念叨来念叨去的。你若真有心,路上多陪我说说话,到了地方,一道骑骑马、看看风景,岂不比你在这里千篇一律的办个宴强?”
我见她意似极期待,连神态都难得地如少女般欢快起来,忽地起了疑心:“嵩岳离两京这么近,圣驾去过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值得你这么欢喜么?”
她白我:“圣驾去过十次八次,我却去过几次?与你同去,又去过几次?你以为个个都似你…都似陛下么!”
我被她几句话说得无言以对,只能摸着鼻子讪笑,到底是觉得阿欢的神情太过不寻常,转头就拽住七七:“阿七老实告诉我,嵩岳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值得你家娘子这么高兴?”
七七正抱了一包新衣过来,闻言站住脚,向阿欢看一眼,见她只顾着在那挑衣服,仿佛没向这边看,便笑着在我耳边道:“大约是因为今年终于能泡到温汤了罢——离宫地方小,贵人们只能数家挤一个院子,去年我们娘子与安定公主住在一起,她家人多,从早到晚,没一刻歇的时候,我们娘子又生□□洁,哪怕是女子,也不愿与之共浴,所以住了几月,竟是一次汤都没泡到,今年公主在,自然就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单看她眉眼间的促狭也该知道。我慢慢地回过味来,嘴角不自觉地咧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