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着眉头看了他两个一眼,倒都是熟面孔,可平时分明不是常在内殿侍奉的,抬步入内,又见王德立在里面,看着小宫人们洒扫,见了我便一礼:“公主来寻王妃么?”
我驻足道:“王娘子怎么在这里?”
王德道:“韦七七没了,这里少了人,陛下便选了妾来服侍王妃。”
我瞥她一眼,两眼将殿中人扫了一遍,见余人并未有大变更,方松了口气,王德引我至西侧佛堂,到门口见烟雾缭绕,像是在焚香拜佛的样子,然而佛前草席上却空无一人,向内一看,阿欢披着素白狐裘,盘腿坐在靠墙矮榻上,正自对自弈——却像是在思考什么,右手两指拈着黑子,迟迟未曾落下。
王德要敲门示意,我挥手止了她,将人都赶出去,自己轻轻走到榻前,对着阿欢坐下,她见我来,也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将棋子丢在一旁,轻声道:“太平。”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伸出手去,握了握她的手——冰凉凉的,看一眼她的衣裳,除去外面那件狐裘外,内里只有一套素色衫裙,那狐裘还披得甚是随意,只遮住背上一小块,两前臂、两手,乃至胸前都暴露在严冬冷气中,这佛堂不似寝殿,陈设既简陋,正面的门窗还都开着,帘幔不设,冷风呼呼地自外长驱直入,低头一看,榻前只一个火盆,里面的火还几近熄了,只有几点微弱的红光有气无力地在那闪烁。
幸喜我入内还未除外衣,便将披风解了,将她严严罩住,两手捂住她的手,又扬声唤宫人进来添炭,阿欢看我,我怕她这当口耍什么臭脾气,就道:“我冷。”
阿欢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我又向宫人要了小铜炉,半抱半扶地搂了她的腿,使之平平伸在榻前,自己在榻边蹲住,摸了摸她的膝盖,拿铜炉在她膝上一放,手在炉上烘了一会,热热的去搓她的腿,她两腿向侧一收,我便又将她腿扳回来:“手冷,借你腿烘一烘。”一眼瞥见她穿的还是薄袜,将那火盆踢得近些,握着她脚靠在附近,她斜着眼看我:“你来了。”
我嗯了一声,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蹲到火盆边,两手伸在上面,蹲了一会,有些累了,就寻了个毯子,向地上一垫、一坐,她不声不响地起了身,牵着我的手,引我坐到榻上,自走下地,将那一侧的门关上,自门边一角的炉上提了一只铜壶,倒了两杯热茶,一杯塞在我手里,又拿了一床小被,将小几移开,小被覆在我腿上,铜炉塞在被里,她亦将腿伸进来,两手捧着茶,隔着二三尺远看我。
我捧着热茶,不知不觉就轻松些,轻轻唤她:“阿欢。”本想先说守礼,可话出口,先提起的却是拍卖:“我叫冯永昌去预备这事,顺带替我多觅几个可用之人——我这里人实在是少。”
她嗯了一声,道:“杂事可由他管,可此事牵涉命妇,自公主而下,多与盛事,除你这主人之外,总还要有一女妇协调内外。”
我知道她想说谁,轻轻笑道:“这事遣一女官即可。我欲借阿娘之威,所以最好是御前近人,有些威望,又与我亲善者——年纪也要不大不小,和上下都搭得上话。”
阿欢听出我话中有话,并不接口,只道:“你心中已有人选?”
我故意问她:“你不猜猜是谁?”
她便看我:“我本以为是崔二,可看你的样子,又不像。除了她,我也想不到谁了。”
我笑:“你试着再猜。”
她歪头看了我一眼,道:“不会是贺娄尚宫罢…”
我摇了摇头:“我想请上官师傅来做这事。”
阿欢捧茶的手一动,抬眼看我,我笑道:“御前诸人,除去阿崔,唯独她与我交往最厚,比起阿崔,她更受阿娘信任,更无各方利害牵涉,也最懂分寸,再说到目前为止,只有她与阿崔二人,得阿娘允准,出宫过了夜。”
阿欢两眼盯着被角,小小地啜了一口茶:“听你的意思,倒不像是做个‘拍卖’,而是要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似的。”
我笑:“开始是拍卖,慢慢地自然就不是了,我想好了,与其借此事营我的私党,结我的私交,不如请上官师傅为阿娘营其公党,择往来中可靠之人,可立一女人社,以阿娘为社魁,上官师傅为代摄,专事赈济天下贫苦女子。”看她一眼,轻声又道:“得罪了高延福,还有上官师傅呢,别担心。”
她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可最后也没笑出来,只是碰了碰我的手,轻轻叫:“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唐代民间已有结社的风气了,其中也有女人社,不过主要是中晚唐之后,多以经济互助为目的,有的还是世袭的社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