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吃了一吓,已猛地自椅上站起,见婉儿好好站稳,又不觉坐了回去,大笑出声,婉儿面上薄红,微嗔道:“陛下笑什么?”
武曌道:“我笑你方才钓鱼的模样——纸上千言,人以为难,于你却轻而易举,小小鱼儿,人以为易,于你却千难万难。”见婉儿面色不好,却笑得更畅快:“亏得小奚在,否则竟不知是你钓鱼,还是鱼钓你。”
婉儿淡淡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不利,何以善其事?”
她少有这般蛮不讲理的时候,武曌一怔,次后却更大笑起来,一面起身搂了她,大笑道:“是是是,不是你的错,都是这鱼竿的错,下回我们叫尚方监选天下最好的匠人,做了最好的鱼竿来,不用这小儿郎游戏之作。”
婉儿却偏将头一扭,半是故意地道:“太子殿下和晋阳王一片孝心,岂可因我一句话,便弃之不用?”
武曌见她眼波流转,竟是比平常大不相同的神态,不觉走近一步,靠在她身上,张了张口,似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口,手将她脸颊一碰,含笑叫了一句“阿婉”,偏头看小奚道:“不是有奏疏要叫我看么,快拿来——阿婉忙了这么久,我今日一定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完。”
第477章 则天(二十二)
蝉鸣声声, 衬得夏日格外炎热。好在今夏没有什么大事——纵有,也自有婉儿和太平替她办了——太子已立, 也没人再日夜不休地进奏、劝谏, 借着一切可发挥之事借题发挥。
她靠坐在长乐椅上, 享受着水边的习习凉风,喝一杯青梅冰茶, 遥遥看着远处忙碌的漕运舟舫,心下无限惬意,将头一转,想要和人说话,身边却并没有小东西的影子。她不大高兴地偏了头,斜着眼看高延福,这老东西不必她问, 忙地笑道:“承旨方才已遣人说了,再一刻就来,嘱咐我们劝着陛下, 少喝些冰的,怕伤肠胃。”
她偏不听, 喝下一大口冰茶,再望向远方时兴致便不甚高了,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她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听是不是婉儿的消息,来人在廊下立住, 恭敬禀报,却不是婉儿的消息:“相王拜见陛下。”
她不置可否地哼出一声,问:“他来做什么?”
来人一怔,将眼去看高延福,高延福早在一旁挥手示意,这不长眼的小内侍却不解其意,愣头愣脑地道:“什么?”
高延福急得将眼一瞪,她倒觉好笑起来,扬一扬下巴,吩咐道:“让他进来。”片刻后但见旦身着半旧紫袍,含笑进来,这小儿郎自上回之后便再不蓄髭须,又将自己晒得黢黑,容貌上已与他父亲当年相去甚远,但不知为何,她一见到他,却更想到了晟。
从前她想到晟的时候,心头总是厌恶多于怀念——这儿子曾是她的一切,她的希望和骄傲,后来却成了她的阻碍和罪愆,她逼死了他,却又收养了他的儿子,这孙子算不上十分成器,至少比他父亲差得远了,可她的另一个儿子则更算不上英明,有时一想到这,她便又生出些怀念,怀念起自己一手教养出的晟,那个虽有些软弱和稚嫩,却不失英明的长子。
她在心中叹息一声,对旦招招手,这小郎乖觉地上前,跪在她的椅旁,将头倚在她的身旁,轻笑着叫“阿娘”,她扯了扯嘴角,迟疑地将手抚上旦的头,半晌方道:“大热天的,怎么出城了?”
旦道:“想阿娘了,所以来问候一声——天也算不得很热,骑马出来正好。”
她嗯了一声,不知该再说什么,幸而此刻婉儿已来了,穿了浅紫轻纱,内外三层,身上梅花却还隐约可见,足下蹬着奉天局制的新款木屐,薄底,鞋头上缀了几朵淡青小花,脚趾间却又夹了一条细藤带,起了个怪名叫“夹脚屐”,她嫌这东西穿着不舒服、看着又不雅,一向不大喜欢,但在年轻人中却十分风行——婉儿穿着,倒也挺好看的——身边依旧是捧着奏疏的小奚,木屐敲打曲廊,发出悦耳的“噔噔”声,到了近前,郑重一礼,她坦然受了,见婉儿又向旦行礼,便斜了眼,旦十分知趣地避开,反过来向婉儿行了一礼,口中殷勤,叫“上官娘子”,婉儿谦恭地辞了一遍,候她赐了旦座,方挨着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旦聊起都中趣事,都是些年轻人的玩意,什么马球会、诗会、花会,什么新衣裳、新首饰、名刀宝马,她倒不嫌弃这些东西,在旁津津有味地听了,偶尔留意婉儿的脸色,看她可有什么喜欢的物件,婉儿于这些却都只是泛泛,唯在提到奉天印刷局新出了一本“”时露出些好奇的神色,她瞧见了,刚在心里记着,却见旦已笑道:“我那里恰有一本,娘子若喜欢,我就派人去取。”对她一笑:“儿虽不大管印刷局的事,取书却最方便,阿娘和上官娘子想看什么,只管吩咐,儿现叫他们印都使得。”
婉儿依旧是细声细气、毕恭毕敬地推辞,她倒是心情大好,颔首道:“也不用大费周章,只要你们有新书,都向宫里进几册便是。”
旦躬身应是,又道:“儿偶然自胡商那见到神锦衾一件,入水不濡,实为世间奇珍,儿以为此物不合为人臣所有,便自胡商那购来,献予阿娘。”
她既已觉得旦体贴,此刻便更生出些喜欢,口中略说了一句“毋开争献之风”,到底是将这进献收下,旦辞去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