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我所知道的戏说里,上官婉儿是个才女,从小在宫中长大,深受武则天的重用,还活到了武则天的儿子那一代,到了这一世,我所亲眼见到的上官婉儿这样恭谨柔顺,母亲待她亦十分看重,于是想当然地就以为她与母亲君臣相得,却全忘了她的祖、父都是死在母亲手里,也是因为母亲,她才自襁褓之中便被没入掖庭,艰难度日,说她与母亲有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哪怕一朝被封为才人,委以重用,又怎么可能全无芥蒂?若她不是母亲跟前最贴心、最知情识趣的女官,若她心怀仇恨…母亲交代她传的话,她会好好的,全无曲解地交代出来么?她所体察的那些心思,究竟真是母亲未说出口而要她代为传达的,还是她自己的生造?她做的那些事,又有那些事母亲吩咐,而哪些却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思呢?从前母亲叫婉儿给我解释《韩子》时曾话里话外地敲打过她,我那时以为母亲是习惯性地敲打新晋属下,如今想来,母亲特地在婉儿面前提起不许李睿出宫,恐怕并非偶然。李睿能那么轻易便探知吐蕃使者的动向,又那么短时间内便联络到人,还未被属官劝阻,恐怕也不全是他自己的功劳。
我回过神来,对韦欢苦笑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妖怪么?心眼这么多。”
韦欢白我道:“人家是天水上官,与我怎么好比?你说别人就说,把我带上做什么?”
我听她说起郡望,想起白日里的争执,忽有所悟,小心翼翼地道:“阿欢,你莫不是…自伤身世?”
韦欢猛地变了脸,道:“好好的,又扯这话做什么?”见我要说话,扬着下巴道:“不许说,再说我便走了。”
我只好闭着嘴看着她,她被我看得不自在,理了理鬓发道:“你看什么?”
我笑道:“你不叫我说话,我又睡不着,便只好随便看看,打发些时间。”
韦欢倏然收了手,变回平躺的姿势,闭着眼道:“你自便。我要睡了。”
我也便倒回去,闭着眼道:“那我也睡了。”躺了一会,听见韦欢的呼吸并未减缓,知道她还没睡着,便轻轻睁眼,眼珠斜溜向她那一边,谁知韦欢这家伙也睁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我,昏暗中一切物事都朦朦胧胧的,只有她的眼睛清亮如夜明珠。
我吓了一跳,道:“你不是睡了?”
韦欢道:“你不是也睡了?”
我便对她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阿欢,我说句话,你不要恼——无论你是杜陵韦氏,还是博陵崔氏,甚而是坊市里鬻酒的小娘子,我都不在乎。我既认定你这个朋友,便一辈子都将你当做朋友,无关尊卑、君臣。”
韦欢道:“若你真将我当做朋友,怎么只打球的时候才想起我来?在宫里,我便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何来朋友之说?”
我又被她说得一怔,刚要分辩,一转念却笑道:“你是怪我不见你,冷落了你?”
她哼了一声,将手从我手里抽回去,用被子将脸掩住大半,道:“你又不是男子,我也不是你的侍妾,什么冷落不冷落的。”
我听她声音温软,倒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便大着胆子挪到她身边,将被子扯下去一点,望着她道:“从前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天天、时时、刻刻都去见你,好不好?”
韦欢道:“你这样忙,只管忙你的去,别为了哄我而许这些虚话。”
我给她挤兑住,有些着急,不觉高声道:“不是哄你,我是真想时时刻刻见你,可是母亲又没个准话,把你接进来,女官不是女官,伴读不是伴读,我若无事总叫你,不是显得你是我的宫人一样了么?”
韦欢忽然笑了笑,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