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岸低头皱眉,指尖在铺了软垫的坐板上一点一点,不知在思索着何事。宁致倒是表情闲散,靠着背后的车厢板,顺着马车行进微微摇晃。
待离开嘈杂的湖边,行至一处静谧街道时,宁致突然开口道:“近日吏部之事引得朝堂之上议论纷纷,不知五弟如何看?”
突然发问,宁岸眼中狐疑,敷衍道:“吏部窃国,实在可恶。”
“呵。”宁致轻笑,嘴角却未动一动,“窃国之银,皆纳入城东第三座府邸之中。”
大皇子幼时夭折,三皇子未及立府便得了附骨疽逝世,城东第三座府邸,数下来正好就是五皇子府。
这话说得过于明晰,宁岸当即就变了脸色,拧眉喝道:“二哥莫要血口喷人!”
相比宁岸那边一触就炸的气场,宁致这半边要淡定许多,就见他很不在意地说:“五弟何必如此紧张,去年你出宫立府时,吏部特地送了块好木过来,不正是窃国银子融在了宅子里?”
说着,宁致假意皱眉:“说来这吏部也是寒酸,立府这等大事竟然只送一块梁木了事,吏部周大人真是又贪又抠。”
宁致一段不长不短的话说话,宁岸也冷静了下来。宁岸自知方才失态险些暴露,别过头,不咸不淡地接道:“ 二哥说话不清不楚,弟弟未免被人背地里暗算而不自知,只得小心些。”
说话间,宁岸阴测测地斜眼看着宁致,而宁致却装作听不懂他话中有话,自顾自地说:“要说吏部尚书周大人也傻,明白摊开了,吏部能单独决定的职位多半是些小吏,纵使比现在再多卖一倍,对国本也谈不上多大影响。父皇在意的不过是吏部罔顾他的权威,只要把权威还给父皇,或是让父皇发觉,处置吏部只会损失更大的权威即可。”
“譬如,吏部左右侍郎,一位是四弟妻家表叔,一位是九弟妾室同乡。”
随着马车越发靠近城东那一溜的皇子府,宁致声音渐小,但吐词清晰,马车在五皇子府前停下时,宁致正好落下最后一个字。
对于宁致这一番话,宁岸理也不理,等马车一停,就掀了帘子要出去。跃下马车前,宁岸回头不屑地扫了宁致一眼,道:“二哥何故如此关心一个贼臣?”
说罢,也不道别,扭头便走。
皇子府规制颇大,二皇子府和五皇子府中还隔了一个修得最为富丽堂皇的四皇子府,马车重新动起到停下,还有一小段时间。
宁岸下马车前的倒打一耙,宁致恍若未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宁致今日突然一改往日爱搭不理的态度,和宁岸说这么长一段话,是因为在莫愁湖边上岸时,赵白曾借着宁致去扶他的空隙,在宁致手心悄悄写了一个字。
——“反”
这个反自然不是谋反造反一类的事,而是反其道而行之。
宁致方才与宁岸说的法子并未有错,或者可说是唯一的法子。其中将权威还给皇上,行来不易,需得三寸不烂之舌,兼之皇上正巧心情不错。但,后法却极为简单。
当今皇上最喜玩弄权术,在几个儿子间搞平均,若是吏部换人会招致皇子间势力失衡,他必定要好好思量一二,甚至有可能刻意将吏部再给回宁岸手中。
这个法子不深奥,宁岸身为夺嫡皇子之一,门下谋士不消几日也能想到此处。然而,宁岸生性多疑,他身为宁岸的夺嫡对手说出这番话,照宁岸的性子,不论门客如何进言,都必定不会照做。
而且,宁岸越找不出这个法子的漏洞,就越发会对这个法子敬而远之。
宁岸的吏部,想要保住怕是难了。
第21章 第三个世界(4)
天德十三年春末,皇上朝堂之上当众下诏,着立即拘押吏部尚书周敬,查封城西周府及其巩昌老家。并令刑部尚书高裕总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着重查吏部内是否还有如此罔顾法纪之恶徒。
念旨的内监一字一句念得清楚,调子拖得老长,搭上旨意内容,听得朝堂上众人心神慌慌。宁岸朝服掩盖下的身子气得发抖,面上却不能显出分毫。
好不易熬到回府,宁岸一进前屋便摔了门边的瓷瓶,砸了一地的碎瓷流水,惹得全府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吐出一点声气。
宁岸面色狰狞,发丝散落一缕在耳边,往后一仰将自己摔在靠椅上,不住喘着粗气。三司会审,刑部高裕总领,吏部必定不保,甚至可能牵涉出更多的人,后患重重。
他生母地位不高,宁岸花了老大的功夫,从未立府起便筹谋,好不容易才将吏部收入囊中。现在吏部尚书落马,没了吏部,他和那些成日醉生梦死的蛆虫皇子有什么区别?!就连捡漏讨了个空架子礼部的老九都不如!
越想越气,宁岸眼白里迸出红血丝,灌了好几口侍女捧上来的温凉茶水才消下气来。
许是茶水凉心,宁岸深呼吸几下,转念一想,好歹事态未像宁致那日在马车中所说的发展,便已是万幸。宁致为人狡诈,行为难测,他虽尚看不出那日宁致所说的法子中有何漏洞,但此人必不会真心帮他,那法子中定暗藏玄机。
想把他当傻子摆布,宁岸冷笑一声,没门。
况且,整个大周谁不知道刑部尚书高裕是二皇子宁致的亲舅爷,高裕且尽管查,最好查到他五皇子府上来。高裕查得越深,父皇就越会将此事定性为宁致授意的皇子相争,而他和吏部受到的惩处就越少。
双眼微眯,宁岸嘴角勾起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