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打量一阵,突然吃吃的笑了起来。笑得用力,却被呛住,喉咙那一处的腥甜又重了几分。
她站起身子,爬到梳妆台前,从里面取出一叠纸。
每张纸都被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上面有不少地方是一团乌黑,或是叉掉,或是被墨汁涂抹。那些都是她记不太清的东西。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记忆不对劲呢?
她也记不清了,大约是某个早上醒来,突然发现世界如此安静,静得似乎这世间这只有她一人。
太不真实了,她生出一阵恐慌感。
她丢下梳子,赤着脚走到清凉殿后,那里有一片树林,盛夏时还是绿油油的一片,树梢的知了不厌其烦的叫着,热热闹闹的的。
可如今这里的光景却十分冷清,没了鲜活的绿色,没了聒噪的蝉鸣,也没了那个替她拎兜拿网的人吵着要吃食的人了。
可那个人是谁呢?
她朝左右张望了一番,两侧却是空荡荡的,只有冷凄凄的风从她的衣袖穿过。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抱住双臂,不住的揉搓取暖。
“嘉嘉,我一定会回来的。”
耳旁传来一声承诺,她尚未辨清声音的主人,一阵白雾吹过,将那句轻微的诺言也吹散了。
她顺着白雾的方向追过去,脚下传来一阵刺疼,粗糙的树叶摩挲着皮肤,冰凉的露珠泼洒在脚趾上,寒意顺着血管一点点侵入心间。
那个人是谁?她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努力的回想着,记忆渐渐重拾,一片片碎片重新汇聚,一个精致的女人出现在她眼前。
“阿熠?”
那女子淡淡一笑,“忘了我吧。”
她扑上去想要抓住那女子,可那笑容那声音还有那个人都散开了,像是叶片上的露珠在阳光下蒸发,无声无息。
“阿熠!”
头疼,一颗驻扎在她脑子里的大树开始摇晃,枝叶洒落,树根松动,渐渐的浮出地面,同这片土地分离。
她想要留住那棵树,可那风却是刮得猛烈,任凭她如何使劲,也阻止不树的离去和毁灭。
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下地时,脚心传来一阵疼痛感,抬脚一看,脚心上留着不少刮痕。
这是何时留下的?
恰好此时半夏拿着药膏进来,说是要替她疗伤。
半夏唠唠叨叨的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她隐约记起一些,却还是有些记忆抓不住。
将侍人都打发后,她握着笔将自己还有印象的事情记了下来,也包括昨日的事。
她找不出令自己失去记忆的原因,只能将剩余的记忆保留。
从这日开始,她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脑中还存留着的记忆默写下来。即便她已经很努力的回忆,努力的避免昏睡,可那纸上的字却是越来越少,她留下的东西越来越少。
有一日,她患了风寒,半夜咳嗽,将临睡前喝下的汤药吐了出来,第二日醒来时便发现纸上的内容同头一日相比,出入不大,思索一番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那碗药汤,她真的不该喝,可她已经喝了数日,只怕也早就是饱受荼毒了。
十月的夜还是有些凉,她赤脚站在青石地板上,寒气从脚心升起,脸上也有些凉,她移开视线,纸上的墨色已经渲染开,轻轻一搓便会碎掉。
何时落下的泪?她忘记了什么?越是去回忆,却是徒劳无功,深深挫败感袭来,她无力的躺下,打算随波逐流,得过且过。
地上的凉意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的大脑突然飞速的运转起来。
她明白了,血蛊!
是了,白霏霏每日都要喂她一碗血,便是用自身的血作为引子。
只要她体内的血一刻还在流动,她便会受到子蛊的控制,她的记忆也会如流水一般逐渐消失。
志怪中的妖精舍不得心爱的书生死亡,便会用此法续命,忘却记忆便能长生。
可是人世间当真有此法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得阻止,她不能让在这个蛊存活下去。
第二日,白霏霏再来探望陈嘉时,察觉陈嘉对她的态度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嘉嘉,我是谁?”
眼前这人的身份,陈嘉的确不清楚,但那不是她现在需要了解的,她如今的任务便是掩藏自己。
她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你是皇上。”
白霏霏满意的点了点头,“对,朕是皇上,是你的天,是你这一生的依靠。”
缩在袖子里的拳头逐渐捏紧,陈嘉倒了一杯茶,敬给白霏霏:“皇上便是我的天,是我一生的依靠。”
白霏霏得了奉承,十分满意,将那杯茶水饮下,只是情绪没有预料的那样兴奋和激动。
直到走出清凉殿,她还有些恍惚,她终于得到了一直期盼的东西,却没有任何的喜悦,心头却好似失去了一样东西。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自己那时的想法。她失去的是真实。
从她戴上面具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失去了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