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尼心意,出家前俗名顾姿儿,先父顾世修,当与先生同辈相称。”
“你,你是世修堂兄的女公子?”顾施面显惊诧,难以置信地打量心意两眼,问道,“可是十数年前远嫁长安的那位?”
心意这才起身,冲顾施合掌行礼,改口称呼道:“叔父在上,请受侄女一拜。叔父方才所说,正是侄女。”
顾施既与心意叔侄相认,重新请心意落座之后,同杨广说起话来自然不像先前那样生分,但也没有立马答应他的邀请,而是不紧不慢地从面前几案上拿起一张纸笺,递向杨广,呵呵笑着说道:“山林之间闲坐无事。这是老夫的弟子明克让前些时从建康寄给老夫的两首小诗,并未提及两首诗出自何人之手,今日恰逢王爷登门,现将两首小诗呈请王爷一阅,品评诗意高下,也可使老夫见识见识王爷的诗文造诣。”
杨广见顾施果如裴蕴十天前所说,与人交往不论身份、地位高低,最讲究的是眼缘、心缘,明白这是他在答复自己是否愿意出山著书前,存心考校自己的学问,遂与裴蕴交换了个眼神,从顾施手中接过那张做工考究的纸笺,先夸赞道:“小王在长安犹未见到过如此精美的纸笺,想必这纸笺上所录之诗句也出自江南名士笔下,小王今日有幸了。”说着,展开纸笺,定睛凝神看那纸笺上抄录的两首诗。
纸笺上果然用隽朗的字迹抄录着两首五言诗篇。
其一云:
夏潭荫修竹,高岸坐长枫。
日落沧江静,云散远山空。
鹭飞林外白,莲开水上红。
逍遥有余兴,怅望情不终。
不由得心头一喜,再瞧第二首,诗云:
故年秋始去,今年秋复来。
露浓山气冷,风急蝉声哀。
鸟击初移树,鱼塞欲隐雷。
断雾时通日,残云尚作雷。
杨广匆匆将两首诗浏览了一遍,陡地反问顾施道:“先生以为这两首诗的意境如何?”
须知顾施请杨广品评诗句、诗意,无形中自有考校杨广诗文造诣的意思,现见杨广只匆匆将两首诗浏览了一遍,未评一字,反向自己询问两道诗做得如何,心中难免不悦,遂笼统地答了一句:“作诗者诗才高旷,几可与魏武比肩,字里行间颇具帝王之气,决非寻常之人。”
岂料他话音刚落,已见杨广挺身站起,长揖到地,谦辞道:“先生谬赞了。”
这一来,不仅顾施当场谔然失色,即连心意、裴蕴等人也大惊失色,顾施急忙问道:“怎么,这两首诗竟是王爷所作?”
在在场众人的惊奇目光注视下,杨广微微点了点头,答道:“这两首小诗其一名《夏日临江》,原系小王初至江南时所做,记得当时关中已是初冬一片萧瑟,而江南犹温暖如春,小王便臆想江南夏日景象,联缀成了一首小诗;这第二首名为《悲秋诗》,系小王统军攻占建康时所做,写的是南朝延续百年之久,一朝灭国的悲凉。今日不意先生高徒将小王所做两首旧作抄录寄赠,倒叫小王不胜惶恐,贻笑方家了。”
顾施也随着杨广起身,激动地拉住杨广的手,赞不绝口道:“王爷以弱冠之年,能写成如此诗篇,老夫枉度五十春秋,枉度五十春秋啊!”
世间就有如此凑巧之事,顾施的高徒明克让寄给恩师的两首小诗皆为杨广在统军伐陈时所做,这不禁令顾施对眼前这位年轻的王爷刮目相看,拉着杨广的手重新落座后,兴奋地对他说道:“克让只寄了这两首诗作给老夫,既未说明诗系何人所做,也没有一字评语,此时想来,应是别有一番深意在其中。不承想今日王爷登门,竟使老夫得见这两首诗的作者,也算是老夫与王爷有缘。老夫知王爷招老夫出山著书立言,不无以此笼络江南士族,安抚江南之意,然对王爷如此高旷之诗才,不胜心仪、推祟之至,情愿受王爷驱策,为王爷抚绥江南效力。”
杨广大喜过望,即请王妃萧厄亲自下厨,烹了几样小菜,又命郭衍拿出带来的美酒,就在茅舍之中与顾施相对而坐,把酒畅谈起来了。
顾施既对杨广的诗文造诣称赏不已,当日便欲收拾行装,跟随杨广返回广陵城内着手著书、编书,不意心意在一边,观赏着茅舍四周的景致,有意无意地对王妃萧厄感叹道:“贫尼若是得此佳处著书立说,强似身处繁华市井多矣!”
她这貌似随感而发的一句话听在裴蕴耳中,却有了另一层意思。裴蕴当即向杨广提议道:“著书,编书一事,最需要有个清净的环境。依下官说来,不如就由朝廷出资,在这雷山上顾施先生所居茅舍附近,兴建一座书院,专供应招而来的江南名士宿儒居住、编书之用,岂不是好?”又转身目视心意道:“师太若是也相中了这个地界,不妨就在这雷山上再修建一座尼寺,供师太礼佛修行,如何?”
杨广起初尚没明白裴蕴为何要阻拦顾施随自己返城著书,及至听他征询心意的意思,要在这雷山上修建尼寺,才恍然有所领悟,遂附和着裴蕴,冲王妃萧厄说道:“王妃闲时,也可来此山中听心意师太讲说佛法,倒是一桩美事。”
顾施与杨广一见倾心,尽显名士本色,毫不谦让地冲杨广说道:“王爷如有此心,待书院建成之时,老夫必广招门下弟子,尽来这广陵书院著书、编书,使这座雷山成为文华昌盛的所在。”
当下诸人就在茅舍席间议定了在雷山修建广陵书院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