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喊了,我打发他去城东抓药了,为了治你这病,忠顺翠玉都被我支出去找活计来做着贴补了,家里——就剩我能伺候你了。”马佳氏拢了拢鬓发,慢悠悠地道。
和珅如避猛兽般缩在床角,一连摆手叫她出去,一面又死命地咳嗽。马佳氏一反平日里的霸道,又望里坐了一坐,道:“你看你,弄成如今这般——何苦来?我知道你志比天高,可耐不住命比纸薄——这人,都要认命的——象我,何尝想嫁进你家守活寡呢?守寡也就罢了,我认——可为什么,偏又叫我遇上你这个冤家——”两只手已经将和珅揽住望自己微敞的胸口上按,“两年前我就同你说破了,你只当可怜可怜我——可你倒好,一避避进了宫!我,我整天价地孤苦无依地在家,能不怨能不闹吗?天可怜见的,叫你又回来了——善宝,这都是命哪……你好歹从了我,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福寿膏我也不抽了,戒了,为你都给戒了——关上门,咱还是一家人……”
和珅的头更加热烫了,脑子里晕晕忽忽地想挣扎又出不上力,只觉得马佳氏半露的sū_xiōng上一阵阵着意熏染过的浓香夹杂着汗味窜进鼻端,成shú_nǚ性的躯体叫他本能地畏惧,让他几乎呕了出来——不,他不信命!他不信他和珅兜兜转转还是要这样卑微苟且地过一生!
思及此,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和珅捏着她的手臂望外一搡,出力之大竟使得马佳氏整个儿摔下炕去,努力修饰过的发式妆容都散乱开去,“你!”马佳氏羞愤难当地爬起来,却见和珅一甩手就将床头摆着的半碗药也给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地数道声响,边喘边道:“我……我宁愿不吃药就此病死,也不要你再进我房门一步!”
后来的几天里,刘全就脚不沾地的紧跟紧随,再不离开半步,把个马佳氏弄的银牙直咬,天天都倚门叫骂,什么难听挑什么说。今日里大好的晴天,马佳氏一大早就冲着和珅的房门喊:“我说今天里右眼直跳么。果不其然!冯家派人来退亲了——人人都知道咱家大爷从咸安宫里退了学,传的别提多糟心了!这冯家哪舍得宝贝千金嫁过来受苦呀!这下可攀不成龙附不着凤了!”
刘全跪在地上正一面打扇子扇风一面一口一口地喂和珅吃药,听到这不由地恨道:“这缺德的女人!没见爷正病着么!还有那冯家!大学士了不起么!咱家爷将来保不定——”
和珅摆了摆手,颓然倒下。他倒不为马佳氏的话难过,甚至不为冯家退亲的事难过,他就是心里空荡荡地恐慌着,只觉得自己一片茫然失落,幽明之间陡然伸手,竟什么也没能抓住。
先前话说的满当,可当真的离开咸安宫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朝中无人族中无权的八旗子弟,这样的人大清怕不有几万个!靠着祖上的世职养花养鸟逛戏园泡茶馆了此残生!正在胡思乱想地忧惧着,院子里忽然又是一声脆响:“这是哪家的规矩?大爷现在屋里病着——家中女眷就敢隔着门叫闹喧嚣!”
和珅打了个机灵,忙想撑起身子,不料一阵头晕眼花,又摔回床上,那边帘子掀开,福长安就已经夺步进来,一把拉住和珅的手,见他不出一月竟变的面黄肌瘦,两眼深深地凹了进去,头发纠结成缕地粘在脸上,额头上一处巨大的膏药贴着,躺在阴暗狭小的炕上半睁着眼怔忪,不由地微红了眼,偏又好强不欲人看出,于是故意笑道:“我还等着你给我送那些新鲜玩意儿玩呢——你倒好,一出去,就再舍不得回宫了。”
和珅想跟着笑,却终究没能笑出来,只是将薄被拉高遮住了大半个脸——他心性甚高,不想让福长安看见他如今这般溽热难堪的景况,耳中听长安又道:“我都听说了……这安顺什么样的下流坯子也配进咸安宫——他就知道舔十一的脚后跟!居然还嫉妒你课业好出尽风头——亏他想的出来半路劫持你这馊注意来报复!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的还不是被发现了,现在被勒令在额附府里禁闭——可怜你被他打成这样,一个月下不了床……”
和珅脑子里混沌了好一会才迟疑地开口:“……他是这么和你说的?”
“他?什么他?内务府里明文发的处分通知,学里都知道的。”福长安摸摸脑袋瓜子,“还因此引的咸安宫宗学里大整顿,罢黜了好些游手好闲的人出去,连吴师傅都担着个督导不严的过错从总师傅的位子上下来了,这段时间里还不是人人自危?——所以我这个时候才得空来看你——本来要拉三哥来,他不知怎的左推右拖,今天也死活不肯来——不提他也罢,我看你家这情况也不适合住着疗养,我们家在西郊有个小院落,最干净清幽的,咱就收拾收拾搬过去,带几个老成的仆人——我看就刘全吧,也就他能干利索些,其余的人手我再派过去……”
和珅怔怔地听着,不知怎么的心里似乎有些通风开窍地能转活了——他这样也好,既给九格格留了点老脸防着真撕破了脸真与皇族结怨;又趁机清洗了宗学里的异己份子——顺便,保全了他的声名……难道他还是希望他再回咸安宫的么……
可笑!几乎是立即,和珅想起那日福康安所说的话,他若是有一分看的起我,会象那样害我么?和珅回过神来,淡淡地摇头道:“我呆自个家就很好,不劳费心了——傅公府的别院我住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