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然──我再艺高人胆大,也不会入了夜还硬闯城防。我在城中另有宿处;但情况许可的时候,还是回这边歇着的时候多。”
说着,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霞色未尽、唇畔却已是一笑勾起:
“也亏得是宿在城里,才有机会打上两份老李头的咸豆浆。”
“……你很熟悉这些?”
“只是听人提过,又碰巧见着,便心血来潮了一回。”
“嗯。”
柳行雁点头一应,却又在半晌沉默后、蓦然补上一句:
“多谢。”
他没说谢什么,听着的少年却也不需他解释。所幸目的地已在前方不远,含笑一句“不必客气”罢,杨言辉不再多言,领着柳行雁走进了道路尽头依山而建的大宅。
出于习惯,前暗卫将眼前的建筑隐蔽而迅速地打量了遍。
这是一间三进的宅邸,和城里那些富绅豪商动辄四、五进的豪宅虽不能比,格局、用料却都相当讲究。不说别的,单单门前那对威武昂藏、活灵活现的石狮子,和青砖黛瓦间雅致精细的金丝楠花窗,便已显出了家主人不凡的底蕴。
可和单纯的家资财富相比,真正让柳行雁在意的,是人。
──更精确地说,是庄子里外来来去去的护院家丁。
杨言辉既放心将靳云飞的遗族安排在此,又自言此地是十乡八村里出名的太平地界,庄中有足供自保的武力也是可以预期的事。可在柳行雁的设想里,一处位于城郊的田庄,所谓的“武力”顶天了也就是几名江湖好手、又或一队精心操练的壮丁乡勇;不想真到了地头,入眼的一切却再一次推翻了他的种种“想当然耳”。
庄中的护院家丁年岁多在三、四十许,面貌沧桑、肤色黝黑,衬上一身暗色的粗布衣衫,若纯看外表,与外头的那些田舍翁、农家子倒也相差仿佛。
但也就是外表而已。
憨厚朴实的面貌下,隐藏的是精实强健、千锤百炼的ròu_tǐ,精芒暗蕴、时刻警戒的锐眸,和战场上实打实拚杀出来的悍勇血气。他们看似各行其是,却将庄子守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任谁想强行潜入,都必然会引起整个庄子的警戒。
若眼前的仅仅是一队形容齐整、气势森然的“家丁”,柳行雁或许还会疑心主家如此“练兵”的动机。但这些“护院家丁”明显是一群见过血、杀过人的老兵,值得注意的便不是主家的用心,而是背景了。
柳行雁忍不住看了身旁的“主家”一眼。
许是察觉了他的目光,正和庄中管事交谈的杨言辉话音一顿,随即微微侧首、朝他投来了是疑惑亦是关切的一瞥:
“怎么了?”
“……没什么。”
柳行雁摇摇头,没将心底的疑问说出口。
他知道杨言辉无意隐瞒,也知道他只要肯问,就必然能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事实上,他甚至觉得杨言辉是有意暴露这些的;却偏偏越是如此,便越是激发了他不合时宜的倔脾气。
──对方能得主子重用,背景什么的肯定早就过了明面。主子都已认可,他知不知道又有何区别?
见他不欲多谈,少年也未再探究,“嗯”了一声便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回了同管事的谈话上。
──杨言辉没避着他,柳行雁自也将两人的对话尽数收入了耳里。
“午膳便照刚才说的安排下去。”
少年淡淡一句总结,随即语气一转,问:
“稳婆可找好了?”
“找好了。”
管事应道,“人是从邻县请的,身家清白、经验丰富,在当地十分有名。只是她夫婿和独子早亡,媳妇又已改嫁,乡里间一直有些风言风语。她与独孙相依为命,那孩子又正好到了蒙学的年纪,老仆许了些承诺,便将他祖孙二人一道请了过来。”
所谓“承诺”,大抵不外乎前程、财物之流。杨言辉似乎对那管事很是放心,也没追问他究竟许了些什么,只点了点头,又问:
“乳母呢?”
“也找好了,是庄子上梅老三家的媳妇。”
“如此便好。”
少年松了口气地一笑,“当备的都已备妥,靳夫人想来也能安心待产了。”
他只是顺口感慨一句;不想这话才刚脱口,便见管事面上浮现了几许难色。
“好教大爷知晓……”
“怎么?”
见管事欲言又止,杨言辉心中“咯噔”一声,忙问:“靳夫人可还妥当?莫不是动了胎气?”
“并非如此,大爷莫急。”
知是自己的态度惹了误会,管事忙摆了摆手:“翟大夫早上才替靳夫人诊过脉,胎相很稳,没什么大碍。”
“那……?”
“今日是靳爷四十岁生辰。靳夫人思夫心切,便命人备了鲜花水酒,到后山拜祭去了。”
管事叹息着开口,“靳夫人如今月分重了,出门散散步还好,上山却不怎么合适。但她执意如此,庄中又是一堆大老粗,劝也劝不听、拦也拦不得,只得顺了她的意,由顾武等人护着她上了山。”
“就顾武等人?可有服侍的人跟着?”
“老仆另由庄子上请了几位手脚利落的妇人随行,靳家的几位旧仆也在。”
“那就好。”
杨言辉心里算了算,这趟同靳夫人上山的少说有二十人之数,不敢说万无一失,却也安排得足够周全了。换作自己,除了从根本上断绝靳夫人的念想,怕也找不出更合适的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