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问他为何未能及时与甘棣华汇合,甘棣华此刻不知还在不在等他。
等他出了门,才知道早已是深夜。
他就在雪海栏旁不远的一家客栈,夜里静极了,天空中还飘着蒙蒙细雨,人们在温暖的被窝里安睡,此刻,天地仿佛静得像只有他自己。
头上的轻微眩晕令他忘了自己,远处,细雨中的独自绽放的白牡丹,如云如盖,在深夜中,盛大而安静。
背后的入画斋如一副安静的写意画,飞檐细棂,工笔细描,素白匾上的三个大字,沉淀了多少岁月。
醒林也许是被这夜风熏醉了,被这细雨打醉了,被这牡丹开醉了,被这素纸上的字看醉了。
他顺着客栈的屋檐慢慢的走,走向入画斋的檐下。
曾有人这样走过,那也是个暮春,白日晴好,牡丹开的盛大。
不,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行动间,那人的手指关节擦到他的。回头,似乎是冲他微笑。
醒林木然的站在入画斋檐下,雨下的大了,打在白色的花团上,如同笼罩淡淡的白雾。
他不喜欢来帝都,暮春时这里总是下雨,帝都盛大美丽,而他总是过分黏腻。
既不干爽,又不淋个痛快,如同他这样废物的一生。
始终以来,在克制有礼的微笑之下,有两种淡淡地痛跟着他空荡荡的灵魂,前一种痛,在未曾失去和害怕失去之间摇摆,在不安全感中恐慌失措。后一种痛,在虚假得到和忽然失去之间麻木。得到的珍贵,却是骗来的,失去的,他无力抓。
这样被风吹着走的一生。
心被掏了一个洞,他尽力不去看。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好了。
一辈子都是在繁华中彷徨躲雨的人。
眼前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这场雨怎么如此调皮?
他静默的侧脸,也融进了这漆黑的夜里。
而远处,如云如盖的花丛中,有一个黑色的人影经过,颀长的身材,年轻的侧脸,素白的手指,执着一把油纸伞,沉默,坚毅,像一团幽灵穿过人间。
醒林以为自己眼花了。他不敢动,微微睁大眼睛。郭不贰说他容貌六分,配上此刻呆滞的表情,约莫只剩下四五分。
那黑衣人从这经过,万事不留心上,连多余的目光都未赏给四周,仿佛是周身萦绕着“淡定”二字,其实离近了,才能嗅出是“轻蔑”。
因为蔑视,所以懒得多看这世界一眼。
年轻而轻蔑的,一个号令生灵的王者。
醒林浑身的血都凝了。
直到那人影如鬼魅一般行至不见。他才能颤抖着,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他不敢转动身体,用余光悄悄打量那消失的方向。
方才……是梦吗……
他无意识的捂住胸口,似乎那里又痛了起来。
那种痛淡淡地,如蛛网把他浑身牵扯到一起。
他拔脚,踩在棉花上一般,一软一软的往前走去。走了一圈,他惊觉自己走反了,客栈被落在正后方。
然后他毫无波澜地回身,不言不语地走,走了很久,却总也走不到客栈,他抬头,茫然的发现自己还在牡丹丛中。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围着客栈雪海栏走了四五圈。
天光微亮,扫街人打着哈气从远处小巷出来。
醒林环绕一圈,才找到客栈牌匾,他迟钝的走进去。
他一直是睁着眼的,但等他意识清晰,有记曳看采咸闪诵砭谩
怎么进客栈,怎么上楼,怎样进房,他全然不记得了。
最初的怔然消退之后,一种新的情绪,从脚底向他全身升腾。
那个人……他没有死,他一定会……一定会杀了我。
他抱紧自己的佩剑,他要赶紧走,去玉房宫,传讯自己父亲,传讯玉房宫掌门,传讯当年十二掌门,不,这些人也许加起来都无法抵挡那个人。
第六章
他勉力站起,快走几步,打开客房门。
门内的醒林:“……”
门外的众人:“……”
夏百友带着荀未殊、甘棣华、李师姐一个不少站在门外。
夏百友:“虞兄你好啦?”
他身后的荀未殊长叹一口气:“总算找到你了。”
醒林收回一夫当关般挡在门板上的手。一群人热络的围簇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