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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中周的道路上,两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几个骑士的护卫下急驰,一辆车上,是叶水水和李德祥,还有石咏之的医书笔记,另一辆车上,小刀紧紧抱着拓跋野的身子,片刻不松。
他不敢松手,几天来,拓跋野已经寻死过好几次,第一次是酥筋软骨散的药效过后,不过是盏茶的功夫,再上车的小刀发现满嘴鲜血的他已经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如果不是高估了自己的气力,不待小刀发现,舌头就已经被整支咬断了。第二次是他不知从什么时候悄悄留下了一支竹筷,插.进了车厢的木缝里,试图利用车身晃动刺破自己颈部的血管,小刀发现的时候,那只竹筷已经插入了他的脖子,如果不是车厢晃动的角度有些偏差,没能挑破血管,他见到的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小刀看着他已被拔光了指甲,残破肿胀如熊掌一般的双手,根本想不出他是如何将竹筷插.进车厢缝里去的。还有一次是他企图用一颗小石子压进自己的死穴,如果不是小刀发现他翻转的姿势颇为古怪,就得抱着他的尸体了。
不肯吃饭,不肯吃药,醒来就喃喃地求小刀让自己死掉,几天里,从不流泪的小刀眼红了一次又一次,硬生生把所有的泪水吞进肚里。每次对他的寻死的请求,总是一声声回复:“不,绝不,绝不答应!”这是小刀一生里唯一一次想抓住的人,一生里唯一一次想拥有的人,他绝不答应放他死掉。
不吃饭,小刀就一口一口地喂,不吃药,小刀嘴对嘴地给他强灌下去,清醒的拓跋野和小刀就在死与不死的战线上对峙,每次均以失败结束,小刀受训的所有杀人技巧全部被调动起来用以防止这个人自杀,神经紧张到几天不睡都没关系的他双眼血丝密布。
中途也停下来看过伤病,由姬家安排当地最好的郎中给他诊脉治疗,可那些人对他奇异的伤势毫无办法。而外用的伤药,小刀他们所带的已经是最好。一直到临近中周,拓跋野的伤势越发沉重,每日里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而就算清醒,也不再出声,漠然地任凭旁人摆弄。对他的伤情,所有人束手无策,那位名扬天下的神医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一路上,小刀抱着他,总是喃喃地跟他说话,想起什么说什么,从小时候受训时的感受,到东楚任密谍时的种种经历,到欢场里听来的种种笑话趣闻,到东楚王宫里见到听到的种种事情。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的经历、心绪,没有章法,想起什么说什么。从小到大,他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做为世上的看客,从不敢让自己对什么有任何牵挂。他甚至从不知道自己由于母亲的被害怀有那么刻骨的仇恨,他只是下意识地认为自己随时会毁灭别人或者被别人所毁灭。
这一天,他抱着默不出声的拓跋野喃喃地说:“我曾很羡慕叶昭南的勇气,以他密谍的身份竟然敢爱上一个女人并且和她生活在一起。而我自己,却没这个胆量。”“现在终于有胆量想要和你在一起,求你不要离开。我知道自己很自私,可我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我答应你,如果神医没办法治好你,我会亲手让你痛快地死,只求你不要象现在这样子,自己寻死。”然后听到多日没有出声的拓跋野微弱的声音:“我很疼。”怜惜地轻抚他的身体,用脸颊轻蹭他光洁的额头,看着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遮出一道阴影,轻轻将自己的手腕伸向他的唇边,轻声道:“疼就咬我吧,咱们一起疼!”
从来没说过的示弱的话,在这个人温暖的怀里,却如此自然地吐露,仿佛终日披挂的战甲终能卸下,暴露自己从不展示人前的软弱:“我很怕,每天看到天黑就忍不住地害怕得打颤。石咏之的诅咒,我是真的怕了,怕得恨不能立即就死掉。”
想紧紧搂住这具身体,又怕碰疼他的伤处,小刀的肌肉绷紧,却不敢稍动,蹭蹭他的额头,努起嘴在他瘦削的脸颊轻啜一吻:“别怕,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这段时间里,为了让他远离午夜那一个时辰的痛苦,小刀曾试图让他昏迷,可那个时辰里体内气息的狂暴让这种尝试根本没用。所谓死去活来,就是这样,疼死之后再疼活过来的过程在转瞬间完成,一定要痛过足足一个时辰,气息平稳之后,才放过对他的折磨。是诅咒吗?这么狠!小刀从没象现在这样痛恨一个人,咬牙切齿地咒骂石咏之,真是便宜他了,让他那么轻易地死掉。
感觉那个人的牙齿咬在手臂上,小刀小心地泄去护身真气,任由对方咬啮,知道自己所感受的痛苦远不及他所受之万一。不过片刻,他松开了口,小刀把手臂轻轻抬起,和他一起看向自己被咬的伤处,小小的,圆圆的一圈牙印,深浅不一的齿痕排成漂亮的弧形,渗出淡淡的血痕,小刀笑了:“真漂亮。”
拓跋野微弱的声音传进耳中:“打上印子,就是我的了,以后若是后悔了想跑掉,我可饶不了你。”
把头脸用力压向他的额头,感受那远高于正常体温的热度,这么久被困于宫中,见到他日日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不吭一声,都几乎忘了他是那样强悍的一个人。而直到这一刻,小刀才终于感觉到,那个他从没战胜过的对手,那个百战沙场的铁血悍将的回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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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半部完]
一遍遍听until you
两个孤单的人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