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明白楼止至这是什么意思,楼夫人却还是随着楼止至出了房间。一直无话,直到出了南院,楼止至才说:
“辕儿他身上有残。我看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觉得我们不会认他的。”
楼夫人一惊,回忆起那孩子始终坐在床上,才问:“他是,腿脚不好?”
颔首:“那孩子双腿都废了。是髌骨被人击碎。”
“这!这是谁下的手!他才十六岁啊!”楼夫人想起那孩子怯生生的模样,想来就是因为遭遇了这样的事,才对人怕了起来。让那孩子放下心里的担子,绝对不会是一天两天的事。
楼止至叹着气摇头:“问过,但他怎么都不肯说。夫人啊,你是不知道,这孩子今日是撑着拐杖来的。我问过他,你信么,他是从九嶷山一路走来的。”
九嶷山在何处,楼夫人不知道,但直觉那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想起了小去,不由心疼那孩子:“发生了什么事?那孩子怎么要受这么多罪?小去一辈子积德行善,怎么孩子就遇到这么多事!”
楼止至摇头,苦笑:
“那孩子什么都不说。白天让积福侍候他沐浴,积福告诉我,这孩子一手都是血泡和老茧,估计是拐杖磨得。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伤,刚碰热水的时候他眼见这孩子疼的脸都白了,愣是不吱声,就咬牙生顶着。”说着又是叹气:
“今儿让轩儿陪着他,轩儿这孩子厚道老实,说说兄弟情分,让辕儿安安心心留下。夫人你知道么,这孩子今天还跟我说过,如果觉得‘收留’他为难的话,他可以走的,有地方去。夫人,你说这像什么话?他是我楼家的孩子啊!”
楼止至说着眼睛里竟然有些湿了:“哪怕他缺手缺脚,他也是我楼止至的儿子!就算是养他一辈子又能怎么样?怎么叫收留?本来就是我儿子,这是回家了,什么收留不收留?他是我儿子啊!”
楼夫人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绣品,喝了一口茶。看霍湘震,他正低眉无言,眼睛里是复杂的情绪。楼夫人把绣品从绣盘上取下来,原来是一方丝帕,蜜色的缎子,绣了冷竹寒梅。让琳玉把这绣帕交给霍湘震:
“霍公子,我不知道你和辕儿是什么关系,只是这四年下来,我也知道了辕儿是个什么样的别扭性子。他对你冷脸不一定是讨厌你,他天天对着你假笑那才让人害怕。四年里他没对任何人发过脾气使过性子,冷言冷语都是屈指可数的,可他对着你没好脸色,我想,要么是他真恨不得你走,要么就是他只有对着你才能放心。”说着,摇头:
“辕儿对我们不会使性子,那是他太克制,都不像一家人了。我知道他是觉得我们对他好,他就得对我们好。但这样,真是让人觉得中间隔着一层的。”
霍湘震接过绣帕,也不知是楼夫人这是何意。楼夫人便继续道:“老爷说让我帮着你一些,我一介夫人,也不知该怎么个帮衬法儿。辕儿这孩子心肠软,可是要狠的时候他也狠得起来,若是真铁了心不理你,谁都没办法。这丝帕,原本是他娘做的,只绣了一半,就没了。我替小去绣完,你把这丝帕给他,或许能让他欢喜也不一定。”
这是要讨欢心么?原来,他霍湘震也有要别人出手帮助的时候了……
第二十六章:一生长对水精盘
接近了晌午,皇帝退朝,在花园中赏心亭接见了楼辕。今上赵元桢也是堂堂七尺男儿,面如冠玉,眼似深渊,唇角的笑意若有若无,却有些阴。接见楼辕,却不问他出使之事,反而是和他下起了棋。
今上赵元桢坐着一方椅子,对面楼辕仍然是坐着轮椅。面前的棋局,正是胶着态势。
这一盘,乃是俗称的臣子棋。既不可赢了皇帝,又不可让皇帝轻易取胜,觉察是在让棋。让棋盘上呈现胶着,而后装成力有不逮,继而惜败甚至惨败,以博今上一乐。
赵元桢自然不是傻子,他知道这一套。于是故意落子在远离棋局的一角。
楼辕轻轻抬眼询问:“皇上这是?”
赵元桢倚着椅背,呷了一口茶:“楼小公子还是收起臣子棋这一套吧,真当朕是什么都不懂么?还是楼小公子在轻视朕?”
“草民不敢。”楼辕自知身无官职,谦称自己草民,“只是怕圣上不悦罢了。草民棋力有限,如不以臣子棋与圣上手谈,只怕几手之内便会输于圣上,败了圣上雅兴。”
赵元桢捧茶杯暖暖手:“楼小公子莫要自谦了,京中文人雅士皆是以小公子为泰山北斗,朕今日可是抱着必败之心来的。楼小公子若不赢了朕这一盘,出去可不怕旁人指摘朕打压贤才?”
楼辕便笑:“圣上言重。”
赵元桢一摆手,身边侍候的太监便立刻撤去了这棋局棋子,换上来一套新的。赵元桢面上含笑,笑的自得,自然间带着些算计:“楼小公子,前盘作罢,再来一局。这一局,朕要你全力以赴。”
楼辕心道,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能真就这么拼啊?输了还好,万一赢了,那才糟糕。
赵元桢自然也是想到了,唇角上挑的弧度微微大了几分:“这盘棋,赢有赏,输要罚。楼小公子若是输了,朕就要小公子这轮椅。”说着笑意更深,仿佛预见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到时候,小公子可就要靠楼侍郎背着你回府了。”
所谓的“楼侍郎”自然是指他大哥楼轩。楼辕心里默默就觉得,没准他大哥还挺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