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白象站起身,笑望向眼前这位眉心一颗红痣的俊美少年,伸手示意崔东山落座,“谁学棋谁教棋,其实并不重要。”
这位藕花福地历史上的围棋最强手之一,有一种直觉,今天自己有可能会弈出生涯杰作。
崔东山坐下,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弯着腰,下巴搁在膝盖上,相较于卢白象的正襟危坐,天壤之别。
崔东山伸出手臂,手指在棋盒边沿轻轻抹过,懒洋洋道:“你尚未定段吧?”
卢白象哑然失笑,不曾想自己在棋枰上,还有如此被人轻视的一天,只是卢白象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而乱了心境,点头笑道:“初来驾到,确实没有定段。”
崔东山点头道:“定段一事,按照俗世规矩,可以先与一位九段棋待诏对弈三局,三二一,棋待诏分别让新人三子、二子和一子,当然了,胜负不影响最终定段,起身,问道:“输了两局,有何感想?”
卢白象跟着起身,心悦诚服道:“受益匪浅,虽败犹荣。”
崔东山摇晃着脑袋,不以为然道:“你哪有资格说后边这四个字。”
看着崔东山的背影。
卢白象坐回位置,开始独自复盘。
崔东山走在廊道中,喃喃道:“魏羡,有点危险啊。”
随即他有些自嘲,“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蓦然而笑,去敲隋右边的房门,“隋姐姐,在不在啊?我已经跟卢白象学完了棋,再跟你学学剑术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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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将多宝盒放回竹箱后,独自离开客栈,随便游览当地的风土人情。
小县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文武庙,城隍庙,县衙学塾,各色店铺,应有尽有。
坑坑洼洼的黄泥路,抽芽的柳树,鸡鸣犬吠,崭新的春联门神。
行色匆匆做着无根买卖的外乡贩夫,奔跑的稚童,大多穿着过年时换上的新衣裳,朝气勃勃。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武庙外边,期间路过一座财神庙,相较于冷冷清清的文庙,香火旺盛。
陈平安已经走过千百万里山水路途,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世俗老百姓,似乎尊大神而不亲,对财神庙、土地庙以及各种娘娘庙,这些神位不高的小祠庙,在武庙大殿内,县城武庙太小,没有请香处,都是老百姓自带香火而来,陈平安觉得双手合十,好像不太适合,干脆就拱手抱拳,以武夫身份向那位武圣人致礼,然后就转身离开。
大殿外边,春光明媚。
陈平安跨过门槛。
如今长生桥重建,成功炼化出第一件本命物,陈平安就等于一只脚跨入了练气士门槛。
可这绝不是什么天大的福缘,天底下少有熊掌鱼翅兼得的好事,尤其是练气士和纯粹武夫两种身份,背道而驰,虽说不是没有人兼修,但是放眼数座天下,寥寥无几,剑气长城有些剑修,师刀房道士,还有崔瀺曾经无意间提及的几种怪胎,属于此列。之所以此举被正统视为蠢事,就在于越往后,越容易出现近乎致命的纰漏,练气士结金丹本就不易,元婴破瓶颈、灭心魔在阴影中,亭亭玉立,却又阴气森森。
她身穿一袭衣袖宽大的华美彩衣,双手藏在袖中,但是陈平安知道,除了那张艳美的脸庞,这头女鬼的脖颈之下皆是白骨。
她施了个万福,露出两截雪白的……枯骨手腕,姿态娇柔道:“奴婢见过主人。”
陈平安有些难以启齿,便犹豫不决。
签订契约之时,陈平安才得知这头女鬼真名为石柔。
陈平安一边留心着附近是否有人路过,一边在肚子里酝酿措辞。
她笑道:“主人可是需要奴婢做些不太干净的事情?主人无需犹豫,这本就是奴婢的本分事。”
陈平安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是要你做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勾当,你是女子,我想问些你们擅长的事情。”
枯骨女鬼眯起眼,“哦?敢问主人,可是男女之事?”
她笑了起来,一条枯骨手臂探出大袖,捂嘴娇笑,眼神却冰冷,“不曾想主人还有这等怪癖,倒是奴婢的福气。”
陈平安不计较她言语中的讥讽,无奈道:“我是想问你生前,可曾嫁为人妇,相夫教子?懂不懂一些给家中孩子、晚辈立规矩的手段。”
她一头雾水,显然陈平安的想法,让她大出意料,早年魂魄被拘在那幅画卷中,给那位老仙师做惯了为虎作伥的歹毒行径,违心作呕,总好过眼睁睁看着姐妹们魂飞魄散,一些可怜姐妹的魂魄,在了门口那边,偷听着外边的动静。
只是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脚步声。
她就背靠屋门蹲着,看着脚尖。
最早的时候,还没有习惯走山路,脚底满是血泡,她又不敢拿刺挑破。
有个人便蹲在她旁边,帮她一个一个挑破,再敷上些捣烂的草药,就不疼了。
在裴钱发呆的时候,门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嗓音,问道:“今天抄书了没有?”
裴钱立即蹦跳起来,大声喊道:“抄完啦!”
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是隔壁轻轻的关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