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箴看到那个绝对不该出现在道路上的年轻人后,心思急转。
是身后的柳清风陷害自己,希望一人独霸青鸾国幕后江山?不应该。国师大人不会由着柳清风一家独大,让自己与柳清风相互掣肘才是正理。
那就是无巧不成书,今夜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偶遇?
李宝箴叹了口气,如果自己的运气这么差,还不如是有人算计自己,毕竟棋力之争,可以靠脑子拼手腕,若说这运道不济,难道要他李宝箴去烧香拜佛?
李宝箴站在那老车夫身后,轻声问道:“怎么讲?”
老车夫沉声道:“此人身后扈从之一,佝偻老人,极有可能是远游境武夫,境界不比我低。”
李宝箴一拍额头,“谍报误我。”
按照近期谍报上的说法,陈平安在京栈,四位宗师扈从离开三人,只带了两位扈从,一人名为朱敛,深浅未知,可能是金身境武夫,另外一人行为古怪,在狮子园风波中表现平平,实力应该不如朱敛。至于陈平安本人,以狮子园墙头出拳水准来看,最低五境纯粹武夫修为,能够画符,身穿一件品秩难测的仙家法袍,随身悬挂的葫芦,为养剑葫“姜壶”,其中是否温养飞剑,暂时不知。
虽说将零零碎碎的谍报内容,拼凑在一起,依旧没能给出陈平安的真正底细。
但是并不重要,李宝箴判定陈平安身在青鸾国京城,就算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陆地神仙,与他李宝箴仍是没有关系。
李宝箴是在借助大骊大势作为自己的棋盘,逗弄那个身在棋局中的陈平安。
大骊绿波亭在宝瓶洲东南版图的谍报,随着一颗颗棋子的悄然而动,就像一张不断扯动的蛛网。
在离开大骊之前,国师崔瀺给了李宝箴三个选择,去大隋,负责盯着高氏皇族与黄庭国在内的大隋旧藩属;去眼下大骊铁骑马蹄前边的最大拦路石,剑修众多的朱荧王朝,南边观湖书院的动向,也是重中之重;最后一个就是青鸾国,只是相对前两者,这边最早属于偏居一隅的乡下小地方,只是随着宝瓶洲中部衣冠南渡,绿波亭最近两年才开始加大投入,当然,这些都是他李宝箴新官上任后看到的一些表面现象,不然他也不会连这个老车夫的档案都无法查阅,但是李宝箴不笨,世族官场有青鸾国老人唐重,江湖草莽有大泽帮竺奉仙之流,尤其是国师崔瀺亲临此地,甚至破例见了狮子园柳清风一面……这一切都说明李宝箴的眼光不差,挑选此地作为自己在大骊庙堂的“龙兴之地”,暂时远离大骊宋氏中枢那场动辄让人粉身碎骨的漩涡,绝对是赌对了。
李宝箴有些恼火,若是再等个几天,等到一位负责保护他安危的大人物进入青鸾国,那就是万事不惧的大好形势。什么大都督韦谅、唐氏首席供奉周灵芝,都不值一提。
这个泥瓶巷泥腿子怎么就这么会挑时间地点?
李宝箴转身弯腰,掀开帘子微笑问道:“柳先生,你有没有后手?”
柳清风摇头笑道:“与你一样,需要等几天才能有一位大骊武秘书郎,担任我的贴身扈从。”
李宝箴苦着脸道:“柳先生难道忍心看着我这位盟友,出师未捷身先死?”
柳清风想了想,答道:“要相信崔国师的算无遗策。”
李宝箴哀叹一声,放下帘子,今夜看来是福是祸都躲不过了。
李宝箴倒不是不相信那头绣虎的棋力,而是国师大人未必真正把他这棵墙头草当回事啊。李宝箴甚至坚信,若是需要崔瀺在自己和柳清风做个取舍,崔瀺最少在当下毫不犹豫将柳清风留在棋盘上,而将他李宝箴随手捻起,丢回棋罐了事,家乡那座碎瓷山怎么堆积而成的,不都是些分量不重、在大道之争中化作齑粉的可怜弃子吗?
李宝箴很早就喜欢独自一人,去那边爬上瓷山顶上,总觉得是在踩着累累白骨登顶,感觉挺好。
陈平安让石柔护着裴钱站在远处,只带着朱敛继续前行。
崔东山突然寄了一份密信给自己,说是李宝箴出现在了狮子园,言简意赅,以“可杀”二字结尾。
陈平安没有任何怀疑和犹豫,火速离开京城,直奔狮子园。
在某些不涉及大道根本的事情上,陈平安选择信任崔东山,比如选择枯骨女鬼石柔作为占据杜懋遗蜕的人选,再就是这次。
在距离那辆马车不足五十步后,陈平安缓缓而行,已经能够清晰看到那位站在车夫身后的年轻公子哥。
正是此人,以朱鹿的仰慕之心和少女情思,再抛出一个帮父女二人脱离贱籍、为她争取诰命夫人的诱饵,使得朱鹿当年在那条廊道中,笑语嫣然地向陈平安走去,双手负后,皆是杀机。
那是陈平安生平第一次离开骊珠洞天后,比之前在小镇与正阳山搬山老猿命悬一线的对峙,在老车夫身后,微笑着打招呼:“忘了介绍自己,我叫李宝箴,是李希圣的弟弟,李宝瓶的哥哥。”
陈平安站定,问道:“如果你今晚死在这里,会后悔吗?”
李宝箴点头道:“肯定要悔青肠子。”
陈平安笑道:“是后悔做事情不够小心吧?”
李宝箴仿佛破罐子破摔,坦诚道:“对啊,一离开龙泉郡福禄街和咱们大骊王朝,就觉得可以天高任鸟飞了,太不明智。陈平安你一前一后,教了我两次做人做事的宝贵道理,事不过三,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