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东山笑呵呵道:“我说自己是飞升境,你信啊?”
小道童摇摇头。
那少年竟然吃饱了撑着,很认真与他讨论起这个其实很无聊的话题,继续问道:“那你问我作甚?我说我是元婴境,玉璞境,你便信了?你是自己信我,还是信你自己?我怎么知道你是相信你,还是相信你心目中的我,那我又该如何相信哪个你才是相信?”
小道童怔了许久,问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那少年还真就耐着不走了,就保持那个双脚已算在蛮荒天下、身体后仰犹在浩然天下的姿势,“忧患若在大道本身不在你我,你又怎么办?吃药有用啊?”
小道童彻底无言。
那少年嬉皮笑脸道:“你也真是的,先前问我是不是有病,然后我说你要不要吃药,这就给整蒙啦?”
小道童疑惑道:“你这是活腻歪了?”
少年板着脸说道:“天地生人,何以为报?终究是要以一死相报啊。”
小道童皱眉不已,合起书本,打算将这个家伙整个扯回倒悬山,痛打一顿,到时候什么境界,自然而然就水落石出,不曾想那人见机不妙,跑了。
片刻之后,他又一个身体后仰,与小道童笑嘻嘻道:“那本看似缠绵悱恻了大半本书的松间集,真没啥看头,那痴情书生最后死翘翘了,女子却未殉情,而是改嫁他人,生了一大堆的胖娃娃,你说恼不恼人,气不气?这还不算什么,最气人的,是那书生投胎转世,成了那女子儿子的儿子,绝了,妙哉妙哉!”
小道童微微呼出一口气,挤出一个笑脸,缓缓道:“来,我们好好聊聊。”
白衣少年总算识趣滚蛋了,不打算与自己多聊两句。
等那王八蛋一走,糟心不已的小道童赶紧翻书到结尾,蓦然瞪大眼睛,书上是那花好月圆的大结局啊。
崔东山又一个返回,忧心道:“忘了与你说一句,你这是黑心书商篡改后的后世翻刻版本,最早无阙卷、未删削的初版结局,可不是如此美好的,可是如此一来,销量不畅,书肆卖不动书啊。不信?你这本是那流霞洲敦溪刘氏的玉山房翻刻版,对不对啊?唉,善本精本都算不上的货色,还看这么起劲,哪怕是看那文观塘版的刻本也好啊。不过有套来历不明的胭脂本,每逢男女相会处,内容必然不删反赠,那真是极好极好的,你要是有钱又有闲工夫,一定要买!”
小道童问道:“你有?”
白衣少年无奈道:“我堂堂中五境大修士,花钱收藏这些不同版本的才子佳人小说做什么。”
小道童叹了口气,收起那本书,多看一眼都要糟心,终于说起了正事,“我那按辈分算是师侄的,似乎没能查出你的根脚。”
那人笑眯起眼,点头道:“那就让他别查了,活腻歪了,小心遭天谴挨雷劈。你以为倒悬山这么大一个地盘,能够如我一般潇洒,在两座大天地之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对吧?”
小道童终于站起身。
刹那之间,咫尺之地,身高只如市井稚童的小道士,却犹如一座山岳猛然矗立天地间。
崔东山挥手作别,“别想着守株待兔啊,更别打关门放狗的主意啊,我这中五境大神仙的举手抬足,那叫一个地动山摇,不等你们害怕,我自己就先怕了。”
小道童就要破例一回,去剑气长城将此人揪回倒悬山地界,不曾想那位坐镇孤峰之巅的大天君,却突然以心声漠然道:“随他去。”
小道童转过头,眼神冰冷,远眺孤峰之巅的那道身影,“你要以规矩阻我行事?”
那位与小道童道脉不同的大天君冷笑道:“规矩?规矩都是我订立的,你不服此事已多年,我何曾以规矩压你半点?道法而已。”
小道童恼火不已,原地打转而走。
突然又有一颗脑袋窜出来,痛心疾首道:“被外乡人窝心,被自己人堵心,气煞我也,真真气煞我也。”
小道童真正动怒之后,便直接引发了倒悬山高空的天地异象,天上云海翻涌,海上掀起巨浪,神仙打架,殃及无数停岸渡船起伏不定,人人惊骇,却又不知缘由。
早已在山脚大门那边设置小天地的倒悬山大天君,淡然说道:“都适可而止。”
崔东山这才彻底走入剑气长城。
有些芝麻绿豆大小的道理,与倒悬山拳头最大的掰扯清楚了,那就身前万般难事,皆有人主动持刀帮着迎刃而解了。
可崔东山依旧心情不佳。
那个小道童,道法也就那样,却来历不俗,不提小道童的师父,其中一位与小道童牵扯极深的某个存在,是白玉京极高处的大人物,崔东山其实不顺眼挺多年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只能不顺眼,却没办法立即将其按在地上教做人,只能再等等,等那机会的到来,崔东山便觉得自己实在窝囊了些。
自己这般讲理的人,交友遍天下,天底下就不该有那隔夜仇啊。
再想一想崔瀺那个老王八蛋如今的境界,崔东山就更烦闷了。
所以脸色不太好看。
裴钱忧心忡忡问道:“说话难听,然后给人打了?出门在外,吃了亏,忍一忍。”
崔东山摇摇头,难得没有与这位大师姐说些打趣言语。
文圣一脉,恩怨也好,教训也罢,师徒之间,师兄弟之间,无论谁无论做了什么,都该是关起门来打板子的自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