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饿!”
她一双芦柴状的手臂抓空晃动,好像正戴着冥府的镣铐,挣扎着痉挛着,谢正衍怵惕恻隐,急忙取出为她买来的鸡蛋糕,掰碎了填进那回荡恐怖哀嚎的黑洞。
“嗯奶吃这个,这个好吃。”
这比灵丹妙药还管用的蛋糕立刻将奶奶从地狱酷刑中解救出来,她恢复呆滞,一切反应都依附于进食的生理本能,由始至终都不知道身边人是谁。
谢正衍眼睛起了大雾,难以接受,一个人怎会落到这种穷途末路的凄惨境地。
喂奶奶吃完两块鸡蛋糕,房门开了,谢正兴大步流星出来,径直朝院门走去,谢正衍猜大哥肯定忘记自己的存在,怕被母亲责骂,仍恭敬的招呼一声:“哥哥。”
谢正兴停步回头,微笑淡如自来水。
“你回来啦?”
“恩,来看嗯奶。”
“最近还好吗?”
“还行。”
“有空多回来陪陪爸妈,我还有事,先走啦。”
“好,你慢走。”
兄弟俩自小生疏,近几年更是终年聊不上十句话,今日这番交谈已用完当年的额度,估计到春节也不会互通音讯了。
谢正衍来到堂屋,廖淑英正在饭桌上清点零钞,眼睛埋在一堆肮脏破旧的纸币里,只用冷漠的态度迎接他。
“侬回来做撒?”
“这两个礼拜加班忙,今天有空就回来啦。”
“唉~”
廖淑英一记长叹,把肺底的余息倾囊抽出,谢正衍闻到窝藏在废气里的怨怒,堆在嘴边的话又悄悄嚼碎咽下去。
“侬刚才听到吾和侬阿哥说话了伐?”
“没,吾在喂嗯奶吃蛋糕,没听见。”
“侬孝心好,只管别人死活不管侬姆妈。”
“……姆妈,侬哪能啦?”
廖淑英再抒哀声,烦怨相告:“侬死鬼老爸在外面轧姘头,被侬大嫂撞见啦。”
详情大约是这样的:昨天谢正兴的老婆和朋友逛街,看到公公谢天佑跟一个年轻女人勾肩搭背荡马路,你侬我侬的好不亲热。回家后当成笑话,半讥半讽说给丈夫听。谢正兴在妻家向来矮身侍人,闻听此事遂引以为耻,特来警示廖淑英,要求母亲好好管束父亲,别再害他蒙羞。
“那个死鬼一贯是烂污三鲜汤,吾早不想管伊啦,随便伊瞎来来。可是伊居然被媳妇看到那些狗比倒灶的事,侬大嫂本来就瞧不起阿拉这家人,这下更要作妖啦。”
看情形,廖淑英顾念长子体面远比担心夫妻关系多得多,谢正衍明白她是被父亲伤透心,早已麻木了。要说谢天佑的生活作风问题也是由来已久,穷光蛋的时候就偶尔偷鸡摸狗,后来做生意腰包鼓胀了,不安于室的心便随时骚动,寻花问柳也视作家常便饭。这算是男人的普遍劣根性,他们在情爱一事上信奉道家的逍遥学说,认为“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不释放天性就是灭绝人性,道不道德又是另一码事。
谢正衍在家没地位,纵使天有不测风云,也只好被动的顺应接受,好在廖淑英不指望他出谋划策,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便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谢正衍斗胆请求:“姆妈,吾想给嗯奶洗个澡。”
“为啥?”
“伊屎尿拉在裤裆里,人都臭了。”
“……那侬自己去烧水,吾现在忙得很。”
“好。”
谢正衍放下背包,迟疑片刻,到底蹙刺的说了句切题话。
“姆妈,嗯奶平时都没好好吃饭伐?吾听伊一直喊饿。”
廖淑英冷笑:“伊老糊涂啦,分不清饱不饱饿不饿。”
“那三餐也该准时给伊吃才好。”
廖淑英终于转身面对他,挑起的眉弓令谢正衍窃窃胆寒。
“侬是不是听人说撒啦?”
“……今天见到二叔,伊说……”
“侬去见那个脑列三做撒!他是不是跟侬说吾虐待阿婆,不给伊饭吃?侬眼珠子给狗啃啦,不会去瞧瞧伊旁边就摆着饭食,哪能饿肚子?!这么多年侬二叔没有伺候过伊老妈一天,啥事都推给吾这个大嫂,还想方设法捉班头撬边,侬还听了伊的鬼话回来骂侬亲妈,缺西泥心啦!”
廖淑英捶桌大骂,先时的怨气顺理成章倾倒在谢正衍身上,峭厉的目光如蛇吐芯,咝咝冒着寒气。谢正衍面如白纸,垂头摸出门去厨房烧水,再用铝盆兑好洗澡水,一盆一盆端进窝棚为奶奶擦洗。
奶奶衰败的身体像一条溃烂的泥鳅,冒着刺鼻恶臭,嶙峋瘦骨几乎挂不住松垮的皮肤,从头到脚,处处是废墟气象。谢正衍托着她的四肢细心清洁,这是他第一次目睹成年女性的luǒ_tǐ,因这丑陋观感浑身发颤,很害怕又很难过,怕心理阴影让他今后无法再对女人产生美的渴求,而难过的是,老天既然安排他生在一个畸形家庭为什么还要给他一颗敏感柔软的心,假若能像其他人那样冰寒雪冷的看待惨状,也就不会任由痛苦和悲瘁撕割了。
回到办公室,已近深夜,老板才不会体谅他身心交困,指派的工作非按时完成不可。他打开电脑,查上u盘,调出瑞亨给的资料,玓瓅的文件夹立刻照亮了他黯淡的瞳孔。这套名为“故梦”的首饰美夺天工,材质以珠玉晶体为主,采用中国传统的鎏金缠丝工艺,借鉴古代饰品风格,再融入设计者自己的解读,每一件都古朴典雅独具匠心,仿佛都曾静躺在章台仕女的妆奁内,栖息着她们伤春悲秋的香魂。
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