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开始放映了,因为胶片还未经过剪辑,所以有点没头没尾的意思。花厅之中骤然回荡起了《德皇威廉练兵曲》,而在乐曲声中,银幕上出现了安如山的面孔。平时见惯了的人,忽然出现在了电影里,不禁要让人惊奇发笑。霍相贞把两边胳膊肘架上了椅子扶手,微微向前探了身。马从戎歪着脑袋去看他的侧影,只见他把眼睛睁得很大,盯着银屏一眨不眨。
阅兵式在安如山的指挥下开始了,镜头不时的照向阅兵台,霍相贞忽然抬手一指:“我!”
马从戎不动声色的把手挪上了他的肩膀:“可不就是大爷?”
霍相贞又问:“元满这么矮吗?”
马从戎轻轻的拍了拍他:“副官长是被您比的。他要是矮,那我成矬子了。”
霍相贞一拍椅子扶手:“看我这帮小兵,走得多整齐!”
马从戎一递一句的陪着他说话:“是,好看。”
霍相贞不说话了,兴致勃勃的望着银屏。冗长的阅兵式结束之后,画面转为他在军官的簇拥下骑马射击。马从戎一只眼睛盯着银幕,一只眼睛盯着他。他显然是看高兴了,不时的会笑出声。他高兴,马从戎也高兴,因为主意是他想的,公司是他请的。他想让大爷高兴,大爷就真的能高兴,而且高兴成了这个样子。
几十分钟过去了,场景转到了督理公署。霍相贞看着银幕上礼服繁琐的自己,忍不住又开了口:“那天特别热。”
马从戎弯下了腰,心平气和的笑道:“大爷,让我到您身边儿坐着行吗?片子长着呢,总站着也怪累的。”
霍相贞心不在焉的一点头,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银幕。于是马从戎悄无声息的绕过一排椅子,静静的坐到了他身边。身体偏向了霍相贞的肩膀,马从戎自作主张的不看电影,只看他。霍相贞对他总像是无话可说,可从电影开始到现在,这位大爷对他几乎连着说完了一个礼拜的话,句句都冒傻气。忽然又出了声,霍相贞不看人,可一定是在对他讲:“演到咱家了!”
马从戎咂摸着“咱家”二字,咂摸出了一丝微苦的笑意。大爷对他没个准脾气,说耍活驴就耍活驴,然而又把整个的家业全扔给了他,也不怕他一时气急,卷包逃了。
银幕上演着霍相贞的日常生活。最后是霍相贞站在书房里写写画画。霍相贞看到这里,长舒了一口气,知道电影将要放映完毕。可就在他要向后仰靠休息的一瞬间,银幕上的霍相贞忽然放下毛笔,从窗台中探出了身。一张面孔忽然放大到充斥了整个屏幕,一只眼睛几乎贴上了镜头。随即脑袋缩回到了半路,银幕上的他对着镜头一笑,整齐的牙齿几乎反射了阳光。
这一幕实在是出乎了霍相贞的意料。握着椅子扶手扭了头,他惊诧的对着马从戎笑了,是和银幕上一模一样的笑容:“怎么回事儿?当时机器没关?”
马从戎随着他笑:“应该是没关。”
霍相贞抬手一拍大腿,几乎带了一点兴高采烈的劲儿:“这太滑稽了。告诉电影公司的人,这一段不要剪掉!”
马从戎立刻答道:“是。”
放映彻底结束了,花厅之中亮了电灯。霍相贞起了身,意犹未尽的望着银幕上的淡影子:“好,有点儿意思。”
马从戎也站了起来:“英国人要把片子带回上海去剪。我们先留一份拷贝,余下的事情,让他们慢慢去做!”
霍相贞一点头,然后转身要往外走。马从戎跟上一步,却是又道:“大爷,还有件事儿。”
霍相贞回头看他:“什么事儿?”
马从戎笑道:“莫小姐临走前,托我送您一张照片。”
霍相贞仰头想了想,然后面无表情的转回了前方:“我不要,你留着。”
马从戎追上了他:“人家又不是给我的,我留着也不像话啊!”
霍相贞不回头,只一摆手:“交际花,我不招惹。”
马从戎听到这里,心里痒了一下,想笑,而且不是好笑:“大爷,交际花不比秘书长强?”
霍相贞给他一个侧影:“胡说八道,疯啦?”
往前又走了几步,霍相贞忽然停下脚步,背着手做了个向后转:“你是不是想跟我要什么?想要就说,别拿话敲打我!”
马从戎眨巴眨巴眼睛,也有点儿要发怔:“我没想要什么。”
霍相贞转身继续往前走了:“那就闭嘴。”
马从戎默然无语的跟着他走了几步,却是又开了口:“大爷,我心里头有点儿糊涂。”
霍相贞低头望着脚下道路:“糊涂什么?”
马从戎问道:“大爷,您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霍相贞抬了头,看远近的景色都被晚霞镀了红光:“你啊,还行。”
马从戎点头笑了,心中恍恍惚惚的。霍相贞答得没毛病,他可不就是“还行”?不算好,不算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并肩和霍相贞一起走了,马从戎决定真的闭嘴。他糊涂,大爷也糊涂,糊涂着来,有些道理,和大爷讲不清楚。
77、中秋节
霍相贞回了他的小院,心满意足的泡了个澡。出浴之后,又让马从戎给他拿酒。马从戎,为了惩罚他的糊涂,只给他拿了一瓶酒,连一粒花生米都没给他预备。而霍相贞似乎认为马从戎乃是饮食界的上帝,上帝只给了他酒,他也就只喝酒,全然没想过世界上还存在着下酒菜一类。
看到霍相贞孤伶伶的一口一口抿着酒,马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