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车辘辘,带起一阵清风撩开薄雾似的幔纱,拂响了玉全佩上零零散散碰撞起来的清脆动静。车里的人影被往风充起了衣袖,便使人分不清内里骨肉是如何贴服的了。
直到那沉闷的喧嚣声渐远。
“这道路本不该供夫人们走车。”多嘴的小内监忍不住向着身后的人说道起来:“不过呢,从宣室出来,要回那昭阳殿,走大道就得先后过去椒房殿、漪兰殿……走小道呢,路是远了点,也窄了点,不过——”
“这车上是哪位夫人?”落木问道。
“正是现今上面最宠的,慕容美人。”
“既是最宠的,怎么要顾忌这些?”
那小监一双细小多狡的眼睛对着他使劲眨了几下,回过身宛转示意道:“先生久居山林,进了宫也是长住外殿,最多不过在长乐宫陪伴太后,自然不知道这皇宫越深越是什么事都有的道理。像我们这些人啊,都知道,这隔着一道宫墙,又是另一道,一道外,再一道,数不清的,全是墙里人的心思,所以啊,少一事总归好过多一事,唉,其实哪里不如此?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这些墙……”
落木随着他的喋喋不休禁不住举目攀上那漆着富丽、高高拔起的幢幢宫墙,一时恍惚不知所处,便惹了身前人一阵掩嘴讪笑:“先生,我将您说糊涂了?”
落木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含糊游离发了一问:“这么说,他们其实也不好过?”
小监不置可否,不知是因为不能洞悉了他口中的“他们”何意,还是只因到了不能痛畅说话的地方,他悄悄把身子侧着让出,正供身后的人看清面前巍峨连绵的紫宫。
宣室内熏着一样味道的香,仔细看,金兽玉嘴,吐出的青烟都是一个形状的,慕容暐端端正正地坐着,耳边是昏惑人心的金石乐声,个个乐工脸上是陌生又熟悉的神情,让人很难不想起……
想起……想起什么来着……
兴许是曾经也有的坐立难安?同今时今日既显得一样又显得不那么一样。lt;gt;
苻坚从上首站立起身,立刻有宋牙搀扶,自屏后而出。
郭辩坐在与慕容暐相对的软席上,打曲毕后便开始鼓掌,许久掌声慢慢息下,郭辩朝慕容暐笑了笑,轻声道:“日日是这金石之声,未免太过枯燥了吧。”
慕容暐仍沉迷在熏香乐声或旧日回忆之中,一时不知回答些什么。
“早春山林复苏,当是狩时,金也好,石也好,弓闲太久,总该一展了。”
慕容暐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您的记性可真好。”
郭辩不说话。
寥寥沉香绕着心尖兜了个圈子,室内一股噬人的寂静,慕容暐也忘了郭辩是何时附在自己耳上的,只听得几句迷寐轻飘的话语说得自然,却使他感到一股凛冽的寒气。
慕容冲拉着一幅弹弓瞄准一只大鹊,松了手,惊起了猎物,打出的小石滚落在参差的瓦缝之间,看不见了。
慕容凤看了他一眼,重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递过去。
“你倒还是那么大方。”慕容冲终于忍不住说。
慕容凤没什么不悦,只是问他:“你看今天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市井中人。”
慕容凤对着他眨眨眼,也不急着争辩,只问:“市井中人是什么人?”
“摇摆之人,与咱们不是一伍。lt;gt;”慕容冲不假思索便说。
“倒不是我还那么大方,反倒是你还那么心气高。”慕容凤说:“要不是这种人,反倒不好用呢。”
“你说什么?”慕容冲停下了脚步,转过脸来。
“况且,他们也未必是市井中人。”慕容凤脚下不停,低着头抬了一只腿,迈过了门槛。
远远似乎是一只影子立在房门之前,一动也不动,衬着枝头含着春苞的花树,不知怎么了,慕容冲放满了着脚步,竟是不怎么愿意近前去。
“皇兄——”
人影转过脸来,半是期待半是忧虑地看着他从远处跑来。
“事办得怎么样了?”
“太保给我绊住了。”慕容冲仰起脸,得意地说。
“你可真行!”慕容暐化了面上的纠结,笑开了眉头,半晌忍不住问:“不过,你是怎么做的?太保要是反应了过来,可是要去给四叔告状的。”
“嘿嘿,办法多,怎么试怎么灵,不过是之后要挨四叔的教训。”慕容冲先是夸耀似的故作出些神秘来:“四叔教训得虽狠,总还有母后在旁呢,我再服个软,只要不把皇兄供出来,能有什么大事?”
“你怎么能不供我?”
慕容冲犹豫了一会,烟色通透的眼珠在眼眶中转了几圈,突然笑起来:“就说是我要偷出去找道翔,路上碰见太保,以为他是来抓我回去的,不就成了?”
“道翔?”
“十叔家的儿子,与我差一岁的那个。”
“你与他串好词了?”
“不用串,道翔可机灵了,若四叔问起来,他一听便能知道是我在扯谎,定能给我圆过去……”
早春的风吹过去,刺得人格外清醒,慕容冲伸出手,揉过了跳动的眼皮,手移开时眼角微红,像哭过了。lt;gt;
慕容暐兴许是刚好回过身来,喉间痒得难受,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你怎么才回来,去哪了?”
慕容冲看着他慢慢朝自己走过来,似乎是急于想表达一份兄弟间的关切,一裹他有些冷冰的双手,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