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
铜镜前二三侍女将用过的眉笔搁置一侧,慕容箐停下手中的动作,颔首有礼,宋牙转回头来,又冲向慕容冲。
“郎君。”
慕容冲放下手中做工精致的雕弓,失了兴趣一样坐到一旁胡床边缘。
总归是习惯了他的傲慢,宋牙放平身姿,笑言道:“陛下今日在长乐宫用膳,午后还得郎君回宣室殿侍候。”
慕容冲未做什么答话,从身后戏法一般地摸出一只皎白的簪花,随手递给正遍殿内摸寻的宫人,想来该是早就藏在身后,刻意而恶劣的捉弄罢了。
宋牙立在一侧,也未得主人的应允赐坐,目光周望殿内,终于说:“郎君较之从前,话多了些。”
“总归有一月未见宋侍郎,这几日倒是时常见。”
“郎君说笑,陛下何在,我自然在侧。”
慕容冲轻缓又动作夸张地点点头,蓦地架上雏鹰又因饥饿而奋力地嘶叫起来,床上少年微微偏过头,立刻有宫人前去喂食,过一会儿又另有宫人端持了药碗上前。
慕容冲皱了眉头,该是对这苦药的味道恨之入骨了:“放在边上吧,凉了再喝,省得烫嘴。”
“药还是要趁热喝。”宋牙说。
“宋侍郎倒是与那外殿的方士说一样的话。”慕容冲探出手指抚上瓷碗的边沿,转向身旁宫人问道:“他前日来过,今日还需再来?”
“是,郎君。”
“先生医术了得,郎君近些日气色好过前日太多。”
案上的瓷碗还冒着腾腾的热气,由人捧起,递到眼前,慕容冲双手撑住碗沿,蹙眉屏吸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亏得陛下怜恤,弟弟才得以大愈。”慕容箐该是梳妆过了,款款自铜镜前站起身,藕色长裙束素纤腰,鬓间仍是时令的花朵点缀。
慕容冲从床上站起,自壶中抽出一支羽剪,重新执起弯弓,箭尖徐徐移动,最终还是指向宋牙,话头却是对准一侧的慕容箐:“看来姐姐也该淋雨病上一场。”
慕容箐脸色一红,微含苦意的笑容好容易绽开又僵持在面上,坐立不知,连带一旁的宋牙,也不知是该退出去、还是如何,总算好在又有人上前通报。
“郎君,先生已在宣室门前等候。”
“正巧。”慕容冲再次放下弓箭:“陛下也该回去了,宋侍郎,咱们走吧。”
“郎君近日还需静养,最好是……”刻意拉长的话尾留足停顿,耳边朱笔润墨的动静轻缓而顺畅,余光微瞥见案前卷卷的上奏铺开。
苻坚像是顺耳听见了件无关紧要的事,片刻抬头似都是忙中偷闲,垂目间随口便答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必随……”
“陛下赏赐我的弓箭,不要忘了带上。”
话未完被当空截住,桐生微侧目,人不知何时从内室跟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柄弯弓,递到一旁宫人手中,脚下无声,形如鬼魅钻入一副宽大的雪白衣袍中,疏忽与他擦着肩,跪坐在苻坚案侧,恭首低眉,熟稔地将手中方墨研入砚中。
“先生嘱你静养,往后这些事,不必亲来。”从低沉温和的嗓音中,恍如薄雾清泉的双目微抬,暧昧而又顺服的目光一瞬,转而又向下首看去。
立刻有人遵从旨意屈膝接过他手中方墨,慕容冲微扬起头看向苻坚,口气中带些委婉的期待之意:“桐生先生此次,也要随陛下去洛阳?”
自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随笔墨间的批注在书帛之上轻快地挑开,苻坚举目向下首,又飘然落回身畔:“看来你与先生投缘。”
眼尾勾起清浅的笑意,唇畔微起,尖利虎牙磨得温和:“白日殿中无人,我又出去不得,先生见多识广,着实有趣。”
“哦?”上首仿似饶有兴趣模样,停下笔简问道:“先生都与你说些什么?”
“先生游过大江南北,所见所闻,足够说道了。”
目光游移至下首,桐生向下俯身:“郎君虽见不多,想必读书颇多,敢问郎君,平素都读些什么书?”
“读书?”慕容冲仿若闻见了什么再好笑不过的事情,噗呵一声笑了出来,眉眼虚起,作出前仰后合的模样正倚入上首怀中,惹逗得苻坚也随之笑起来,烟目上挑,遇上宋牙也不得不赔出笑脸。半晌总算不笑了,话头话尾却仍带着游戏的口吻:“往日倒是读过不少,满篇的大道理,如今都忘光了,现今没人迫着,自然不必读了。”
心底一阵莫名抽痛,桐生依旧一副恭顺的垂目姿态,也不知是不该看亦是不忍看,平和面目仍旧维持平和,微然翘起嘴角,伴和着轻笑。
“敢问先生,可去过洛阳?”
蓦然间不得不抬起头来,正对上熟识的眉目藏着笑意浅浅弯成月牙,面颊于是控制不住抽搐,再度垂首答道:“夹山之中,山川河谷——”
“洛阳行宫,修缮如何?”
殿内殿外,似是只隔了一道高高的门槛,前脚迈出,双耳却似乎被开始闭合的两扇门夹在中间,明明该要模糊的声音却阵阵清晰,见不得人的欢笑,意外地刺痛——
恍恍惚惚之间不知要向哪里去,回头看一眼高大的殿门和两侧的宫人,转而,藕色的衣裙为风充起,四目相对时,熟识,却又不敢说是故人。
慕容箐总是先要收回目光的人,擦肩时却又忍不住再看去一眼,门前宫人轻挪上前,欲要拦住她的去路,一时不经意,竟险些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