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吧。”
夜风很凉,裹着麦穗的香气,恐怕是秋天到了,慕容觊吸着鼻子,他的眼睛里黑的白的分得清清楚楚,玄的披风落到地上,还是玄的。
“这是咱们大王的坐骑?”
“是,夫人。”
“从我哥哥那里赢来的?”
“是,夫人。”
幼容伸手去拍抚马腹,她还穿着窄袖的裙子,面上有薄透的晕红,眸子亮得发光,一刻找准了马镫子,就踩住了跃上马背去,一旁的慕容永手里还牵着马缰,回头的时候吓了一跳。
“夫人当心啊!这畜生的脾气可大了!”
幼容弯下腰,从他手里夺过缰来,绕了几圈攥在自己的手掌心里,她高昂着头,说话的调也颇为自得地高扬着:“鲜卑的女儿,都是打马背上生下来的,难道还不会骑马吗?”
慕容永颇有些为难似的,又不知该如何。
马打着响鼻,向后刨着蹄子,幼容向前俯下身子,脸贴着它的脖子。
“它叫什么名字?”
“赤烈。”
“赤烈?”
“是,夫人,大王前些日子才给起的名。”
幼容蹙眉:“这马通身都是黑的,怎么叫赤烈?”
慕容永摇摇头:“这……夫人,我也不太清楚。”
“赤烈。”幼容抚摸它的鬃毛,赤烈又打响鼻,她却像全不在意,直起身子将缰拿在手里勒得更紧,两腿向马肚子上一夹:“走,赤烈,咱们走。”
慕容永向旁退开,见赤烈向前走了几步,从马厩子里走出来,甩着长长的马尾巴,蹄子也尥开了,马上的女人却不在意,反倒笑起来:“几万人夜以继日地赶路去长安,总算要歇一歇了,可马不能歇,它们生下来都是要到战场上去的,岂是关在马厩子里的?赤烈,快跑!”
她下了命令,短的藤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赤烈长鸣一声,撒开了向前跑,慕容永仍是怕,追着到了营帐外面去,总算跑不动了,还能见一人一马的影子不知要跑到哪里去,他按着膝盖弯下腰去,再抬头起来远望,方见赤烈打着弯在转,一刻又甩着身子,马背上的人影便滚进了一人高的草里。
“夫人!”
身后蓦地传来口哨的动静,那顽劣的畜生一滞,立刻地应声跑了回来,慕容永回头去看,慕容冲嘴边衔着绿叶,眼底里还是潭渊一样深。
金疮医跪在榻边上,指尖小心地试探幼容的脉搏,幼容卧在榻上,长长的白帛带缠在脑袋上,她的眼睛哭红了,还在抽泣。
慕容冲方折下的树叶攥进了袖子里,幼容怕他长久地不说话,忍不住就开口问:“大王,您会吹哨子?”
慕容冲只是看她一眼。
金疮医从一旁转过身来,两手交叠拱起:“大王,夫人有孕了。”
慕容冲动了动手指,见幼容撑着坐起来,像是忘了浑身的疼:“大王,这一定是个男孩子。”
脑海里一时就浮出许多面目,闭上眼,耳边又有稚童拖着长长的调子喊“父王”。慕容冲的手揣进袖子里,掏出那枚叶子继而握进手心里,他挥了挥手,金疮医便退了出去。
他坐到榻沿上去,抓住幼容的手。
“你怎么知道的?”
“我梦见了,大王。”幼容不落泪了,眼眶却还是肿胀的,她双手交握,手心里很暖:“我前天夜里,梦见有只小龙,钻到我肚子里了。”
“龙?”
“龙,大王,您就是龙。”幼容搂住他的脖子,面颊贴住他的胸膛闭上眼睛,她一边笑,一边又落了一滴眼泪:“我小时候,算命的方士都这么说,他们说,但凡我嫁给了谁,谁就是人中之龙。”
大军日近长安,却不再有所进退。
慕容冲掀开帐子,首先闻到有如田野里的香气,他披着甲胄,行走会有铿锵的动静,两旁有士卒在向车上装卸金黄的麦穗子,车轴上有新鲜的血迹,他越过去,接着朝前走,高盖麾下的将军宿勤崇腰间挂着佩剑,剑鞘滴着血。
慕容冲慢下来,绕过几个忙碌的士卒,走到他之前去。
“中山王。”宿勤崇举止有失恭敬,点头示意过后又转过身子去。
“把粮食都卸下来,对对对,都卸到那里去!”
慕容冲像不在意,站稳了脚才向四遭去看:“敢问将军,这粮食都是打哪来的?”
“大王啊,您是睡惯了皇宫,没上过战场的。”宿勤崇话说得颇重,因四下的乱,声音又放大,神情也似讥讽:“自古以来,打仗的,能不吃粮食吗?粮食是地里种的,难不成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孤虽没上过战场,却也管过粮草。”慕容冲垂眼去看他的佩剑:“孤是要问你,这些粮食是打哪来的?”
宿勤崇暗地里轻哼,抽出自己的佩剑扔在地上:“回大王,抢来的。”
慕容冲像是听到中军帐里的动静,侧目去看,余光所及是慕容泓由着慕容觊掀开的帐子走出来。
他暗地里清了清嗓子,在纷乱的环境里倒是不曾有人在意,像是为了应和宿勤崇,也刻意地抬高了声调:“此时还未及秋收,田里只有农人,这定不是从秦军手里劫来的,难不成,将军是抢了百姓的粮食?”
“大王。”宿勤崇面上透露鄙夷,声偏要压过他似的使劲拔高起来:“我们行军在外,可不是高枕深宫,后方并无补给,不靠抢,难不成要饿着肚子打仗吗?”
慕容冲垂下眼去,远处慕容泓已然挥退了召来问话的士卒,眉头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