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敛了笑意,一本正经恭恭敬敬答:“是。”微微停顿些许,复信誓旦旦道:“花师傅若有疑虑,大可亲自试试。”
花熠摇头,慢条斯理叹息,“不可能了。能困住花某人的网阵,迄今未现,日后也是不会出现啊——”尾音拖长,硬生生转出一唱三叹意味。许是还不过瘾,又落寞地接一句:“曲高和寡,个中滋味谁解,谁解。”
这曲腔叹息太过于感人肺腑,以至于神游在外的白玉堂也被唤回了魂。小家伙对视野里花熠那张笑得勾魂的脸视若无睹,眨眨眼,吸吸鼻子,而后转个身继续发愣。花熠甚觉有趣,欺近白玉堂戳戳他一侧额角道:“还能动,没死嘛。”
“花师傅,玉堂他——”
不待展昭话落,花熠轻笑一声,“杀了个人,天就塌了,便不活了?你不杀他,人就不老不死万寿无疆了?”花熠扳过小家伙的脸,戳在他脑门上的力度加大了些,问:“是不是,嗯?”
白玉堂抬起小手摸摸被花熠戳过的额角,垂了脑袋,唯一对大大的桃花眼目一眨不眨逆视。点头似乎不妥,摇头也似乎不对,便干脆不作反应。腮帮子的轮廓柔和圆润,在烛火影印下还能辨出上头细细绒毛。
展昭凝视白玉堂冷冷的面孔,抿了抿唇道:“花师傅,玉堂不过六岁。”
“谁不是从第一个开始杀的,总归要杀,迟迟早早又有何区分?”花熠忽然侧了身正对展昭,戏谑,“这坎总得他自个儿过去。难不成,你护犊子一样护他一生?就算你乐意,这白家小孩怕也嫌你厌恨不得把你打个落花流水。”
这屋内本是白玉堂一人迷茫无措,被花熠三言两语撩拨,连展昭也陷入不知所踪里。沉默许久,展昭方道:“只是……花师傅,玉堂来天鸾习武是被我撺掇的。”
“拐人的时候不假思索,拐着了才想起要负责?”花熠笑意越深,狭长双目自有慑人魅力。“他如真不愿,待明了些自会一走了之,才不会因你几言几语一条道走到黑。别把自个瞧得这般了不得,还能扭转人家命格一样。”
花师傅这嘴,怎就这般犀利无情讨人嫌呢。展昭暗暗吸了口冷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花熠所言句句属实。此刻的白玉堂恍若玲珑白瓷娃娃,安安静静窝在花熠臂间,漆黑乌亮的大眼睛顾盼。展昭一瞥间便有些挪不开眼,千百种情怀涌上心头,一时不知究竟如何是好。
花熠在展昭肩头轻轻一按,笑道:“你也该替你自身留几分心思,天鸾大师兄被裹粽子一样擒住,这般绝色姿态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了。”说罢,轻轻嗤笑,又凑到白玉堂耳际。花熠的声音魅惑而恍惚,尤其是低低絮语时,更有销魂蚀骨的魔力。“别扭小孩,你再这般不明不白杵着,有些人怕是要疯了。”
“花师傅——”展昭对花熠堪堪行上一礼,笑得温和,“陆师傅那套茶具……”
花熠不动声色放开白玉堂,干咳一声道:“弥网已解,我便走了。”行至门前,又回眸道:“昭儿,我是过来人了。一种法子用久了,总会失灵的。”
展昭跟上花熠送其离开,重重颔首道:“是,所以该去寻点另外的法子。花师傅您走好,雪天路滑,多留点心。”
砰的关上房门,展昭飞速跃至榻边,一把环住白玉堂的肩靠在身侧。白玉堂虽是贵家公子,打小好鱼好肉喂大,那身子却柔韧而清秀似冬日寒梅。展昭轻轻嗅他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清淡气息,缓声道:“玉堂,花师傅说的你也听到了。那阴山教人本就心怀不轨欲对天鸾不利,如不是玉堂出手,也不知会出什么岔子。玉堂可真是厉害,小小年纪的,竟能手刃阴山教人……”
“猫儿,”静静蜷缩的小家伙皱皱眉,忽然开了口。
展昭凝视白玉堂的双眸,轻声唤:“玉堂?”
白玉堂垂首,闷闷道:“吵死了。”
这是……被嫌弃了?展昭在白玉堂肩上重重捏了一把以泄愤,俯下身正对他的双眼。那对漆黑晶莹的眸子,黑曜石一般闪耀在桃花形眼眶里。展昭轻轻叹息一声,抬手抚上他的眉骨。“玉堂,别闷着。你说,我听,可好?”
小家伙瞪着眼理直气壮往展昭身上蹭了蹭,直至整个儿牛皮膏药般黏在展昭身上,才揉搓手指轻声呢喃:“我杀了人。”
这四字,竟令人心痛到无与伦比。孩童清澈软糯的嗓音,淡淡演绎话语里的千重波澜。没有跌宕起伏波澜曲折的演绎,却深深侵蚀浸染心头最柔软的地带。窗门没阖实,此时一丝冷风渗入拂向烛焰,连残火也被熄灭。
“无碍,我在呢,”展昭明显觉察小家伙的身躯微微一缩,便伸手轻揉他的发丝。月华如水,清清泠泠从缝隙撒漏进来,漾开一池潋滟碧波。
白玉堂依然微微拧了玲珑眉间,然掷地有声,“可是他心怀叵测居心不良。他如不死,就要把你带走。”倏忽抬了眸子,义正言辞道:“你是爷罩的人,怎可让你在爷眼皮底下落入他人之手?”
这小东西,也不掂量掂量自家斤两。展昭心下好笑,笑着笑着却涌上另一番滋味。百转情怀下,轻轻碰了碰小家伙的鼻尖,“是——二爷这一剑刃了一大祸患,不知有多少人拍手称快感恩戴德。义这一字,除却行善便是诛恶。恶人不除,会殃及更多无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