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呼万唤,白玉堂的墨色睫毛在苍白眼睑映衬下轻轻一颤。
正对白玉堂的是展昭。这轻若细羽的一颤,在展昭喜极而泣的心里炸开惊蛰春雷。失而复得,个中辛酸喜乐何人能解。展昭撤去真气,反手死死扣紧了白玉堂的双臂。唇舌微颤,低回百转,似呼唤,又似呢喃:“玉堂……”
风溯柒淡淡一笑,身躯一软轰然倒地。
容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风华,羊脂肌肤风干成枯黄褶皱的残垣,如瀑青丝折成卷,干巴巴贴在瘦削嶙峋的颧骨边。当真是,红颜枯骨刹那间。从未如此吃力过,思绪却从未如此轻灵浩淼。恍惚中,那剑眉星目的少年打马驰骋,勒马回身扬唇一笑。
三月春光,亦比不得此刻风情。
“风师傅——”展昭一个箭步跃至风溯柒身旁,以匪夷所思的方式亲眼见证了从花容月貌到年老珠黄的骇人历程。膝头一软,右手啪的一声按在石上勉力支撑,砸出一道细微裂痕。
风溯柒牵扯一弯笑意,比哭还难看上几分。目光先与展昭对视,再直直掠过他肩头。
白玉堂就站在展昭后头,苍白小脸满是不可置信。不过是个稚子,再如何聪慧也被这懵懵懂懂一觉醒来后天翻地覆的变换折腾得不知今夕何夕。眉梢微微一动,嗫嚅道:“师……傅?”
展昭一言不发将白玉堂拉至身旁,深深吐纳一口遏制天崩地裂的情怀,方道:“风师傅,救了我们。”风师傅以她自己的命,换下了我们的命。而她,油尽灯枯,再如何妙手都再无回天之力。
清澈泪水似洪流决堤,白玉堂紧咬牙关不泄露一点哭腔,惨白下唇在牙齿咬噬下掐出青色。虽一知半解,他却明白这个一天到晚摆出□□脸做着□□勾当的坏女人为了救他要死了。小手搭上风溯柒的手臂,隔着空空衣袖触及那段脆弱得一触即裂手骨。
“白玉堂……”风溯柒轻唤,声音沙哑。所有寻死觅活苦大仇深的情愫到头来也无非寄托于如此三字里。三个字,千万重,女子家十八弯折转的心思尽数相负。
这三字大刀阔斧劈开白玉堂强装的坚强男儿模样,小奶娃嘴一张终是哭出了声。他紧紧抱住风溯柒的手臂,招魂般反反复复喊着师傅,声声相连。曾经万般不情愿,如今却是想叫也无多时辰了。
风溯柒自觉命格与小孩冲突,只会弄哭小孩却不会将人哄笑,故这任重道远的职责便只能推给展昭了。况且,还有更要紧的须要交代。风溯柒费力侧目,向展昭。展昭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般一吸鼻子稳稳颔首,凑上前竖起耳朵,将这与临终托孤相去无多的言辞仔细记下。
风溯柒干涸的唇齿张了张,声音细若蚊足,只容展昭一人听见。“隐脉,莫让任何人知晓。”任何二字咬得格外古怪,引得嘶嘶作响。语罢,纤细脖颈再也承受不得重量,向边上重重一歪。
朱颜凋敝,芳魂西去。
白玉堂在哭,泪水烧灼面颊,划出的泪痕宛若两笔颜鲁公书写的垂露竖。哭声很压抑,又闷又烈,仿佛鼓槌裹上绸布之擂出的鼓音。泪水阑干,除去悲伤还蕴藏有更为复杂的意味。这哀恸将一直以来被旁人小心翼翼呵护在宝椟里的白玉堂一把揪了出来曝晒在外,使他亲身感受无能为力和永诀之痛。
该是慈眉善目的仁义之士粉墨登场之时了。陆怀墨沉沉叹息一口,道:“人死不能复生,把她埋了吧。”
陆怀墨长身修立,折扇轻摇。以展昭双目望去,恰能瞧见他连接下颚处的一粒痣。若一滴乌墨,点在生宣上。隐脉,莫让任何人知晓。这任何人里,是不是该算上一个陆怀墨。亦或是,这个任何人着重指的便是陆怀墨。展昭心里一惊,俯首继续哭丧。
“师徒一场,好好埋了吧。小柒生时为执念所扰,但愿死后能……哎……”陆怀墨伸手扶起白玉堂。
展昭忙抹去泪痕从陆怀墨手里将白玉堂接过,趁安危之际收紧了食指和拇指二指隔了两层衣料游走半寸。白玉堂因啜泣而一起一伏的身躯顿了顿,躲在袖内的手狠狠掐了展昭的大腿一把,掐得展昭龇牙咧嘴又不敢吭声,免得被人瞧出端倪。
彼此,心领神会。展昭这是在告诫他,要有所提防。
陆怀墨在孙魁的怒视下借过单勾镰当成锄头使唤。莫看陆怀难子,倒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多时就刨了一个深坑。冰雪泥土倾盆如雨,风溯柒终归尘于天鸾山脉。没有墓碑,没有铭文,重新填平的土里竟冒出一朵俏楞楞的小白花。花茎纤巧,柔而不折。
“师傅……”
展昭从背后环住白玉堂,附上他耳际道:“玉堂,风师傅看着你呢。”或许是每时每刻,亦或许是无时无刻。然而不论是每时每刻还是无时无刻,心中存在便是存在,心里相念便近在咫尺。
白玉堂半晌不言,许久才攥了小拳头道:“我要好好习武,做一个惩恶扬善、锄奸扶弱的大英雄。所作所为,皆为‘义’字。这样子,师傅看见了就会高兴的。”
展昭把人搂得更紧,闷声应:“嗯。”
白玉堂的声音蓦然低了下来,哽咽道:“可是,真的好难受。”他的世界直白而纯粹,风溯柒一死登时被剔去一大块。与之相关的记忆本是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却在此时成了洒在伤口上白花花的盐。
初春时节,人间已是芳菲初始,天鸾山脉里却依旧是一派冰天雪地。飒飒寒风凛冽刺骨,呼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