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铬急忙跟在后面,一边卷起过长的裤腿:“等我一下啊!”
看李弘那样子,仿佛吞了只苍蝇。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枯黄的蒿草丛中。
这天的天气并不怎么好,天空中乌云流动,太阳时隐时现,大地上的阳光成片流动、若有若无,大|片的水域都已干涸。
深秋的萧瑟一览无遗,天地氤氲着一层水墨,无比寂寥。
陈铬追着李弘:“就是我们那天晚上杀的那几个秦兵,杀都不怕,尸体有什么可怕的?”
说得,好像那天晚上被吓哭的人不是他一样。
陈铬低着头喃喃自语:“我又想起小赵祺了。”
李弘忽然停了下来,陈铬猝不及防,一脑袋撞在他后背上,鼻尖摩擦到他湿漉漉的衣服,闻到一股青草味。脑海中,却反复闪现出那两具泡胀了的尸体,整个人都快精分了。
李弘站了一会儿,退后一步伸手绕过他肩头,两人勾肩搭臂,行走在茫茫的枯草原野。
李弘脖子歪歪地,脑袋侧靠在陈铬脑袋上:“别走成吗?跟我回去,我家在赵国也算颇有些势力,寻人不易,却总比你孤身一人要强。”
陈铬摇了摇头,赵国没办法长久,秦统一六国,也就是这几年的时间了。自己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物,多知道历史书上的几行字,根本就没什么用。
历史的长河之中,人类仅占了短短数千年的卷张,上面写满了刀与火的争斗,谁对?谁错?什么是正义?什么是胜利?
秦国人迫害赵国人,赵国人又残杀秦国人。今天是阶下囚,仿佛自己就是被压迫的正义使者,一朝挣脱枷锁,又会自然地接过那曾经欺压自己的人手中的长鞭。
没有归属感,没有认同感。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他向李弘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独自面对的东西,我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尽早地消除丧尸产生的源头。我会找到我哥哥,然后我们一起来找你。我由衷地感谢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助我走出困境。无论十天,或者十年,你永远都是我最珍贵的朋友。”
两人走到一块辽阔的水域前,停下脚步,这方水域及浅,其实不过就是一片积水的洼地。天光云影落在水面上,由于积水不深,倒影并不十分清晰,有一种似有若无、瞬息万变的感觉,就像世事无常。
李弘忽然问了句:“你说,天下可有统一的时候?”
陈铬却只是回答:“在书上见过一句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觉得挺对的。”
李弘笑:“总感觉你还知道些别的。”
陈铬;“没有什么是注定的,我说你明天要死,你现在就不活了么?”
有那么一刻光景,陈铬觉得,这水中倒映的就是他的未来,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李弘一哂,不再言语。
时间仿佛已经停滞,这片刻过后,两名曾出生入死的少年人将要分道扬镳,短暂相识、迅速相知,而后长久地分离、相忘于江湖。
李弘凝视着前方,严肃地说:“时间不早了,你要走,就赶快地。”
陈铬点头,轻轻拍了拍李弘的肩膀:“你和川哥都要保重!”
李弘坐了下来,嘴里叼着一根枯草,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朝着东边缓缓离开,越走越远,最终化作一个白点消失。
实在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爆笑。
一刻钟后——
颜川脑袋上盯着一颗巨大的汗珠,提着陈铬的衣领,慢慢将他拖到李弘面前。他那只名唤长耳的猫头鹰,有着两簇长长的耳羽,收着爪子、蜷成一团,半睁着眼睛窝在陈铬的脑袋上,似乎是将他那一头微微卷曲、浓密的黑发当成了一个十分舒适的鸟巢。
“太阳日中时在正南,此前均在东南,而后在西南。”他行至李弘身边:“公子!你怎么就不提醒他一下?”
陈铬转得晕头转向:“上午在西南……”
李弘爆笑,以眼神示意颜川:“他还要去秦国,去咸阳。”
颜川从袖中抽|出一张羊皮卷:“你只记着太阳东升西落,但均偏向南方,只日中时在正南即可。我赶制了一张地图,去往咸阳一路关隘重重,虽并不完备,但有总比没有来得强。”
陈铬捣头如蒜,抱着颜川猛蹭,弄得他颇有些不自在。
李弘嘲道:“你不是能见到灵山星海么?时移世易,灵山星海永在西方,自己找去。”
陈铬抬头望天,白茫茫一片:“云太多了,什么都看不见。”
李弘见陈铬鼻子一抽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暗道不好,连忙从他手中夺过地图铺开在地上,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一手指着图上的标记,煞有介事道:“由此去秦,须绕过太行山,从北行经并州、入秦国临汾,至韩原,经龙门渡入韩城,再至咸阳。
“这北路是最好走的,并州都尉之子名唤孙欣,我与他交情极好,你只须拿出我的信物,让他替你办个户籍牌,以商人的身份送你入临汾。秦国稽查严格,但素来对商人十分宽待,然而也预料不到你能惹出些什么事来,随机应变,懂?”
陈铬眯缝起眼睛,茫然地点头:“名字一个都记不住,反正向北走就是了。”
颜川哭笑不得:“北路是指太行山以北,方向却是西南方。要不你还是先与我们回去,计划好了再走。”
陈铬:“等不了了,一直朝西南走就对了。我能问路,也不怕遇到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