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铬说了半天,口干舌燥,终于想起一件最重要事,压低了声音,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李弘:“……”

这人是个棒槌么?

山路陡峭,碎石嶙峋。苍鹰翼下生风,倏地略过众人头顶,扬起李弘额前的呆毛,也扬起了山顶被风化的脆石。

翻过山岭,一个巨大的矿坑出现在众人眼前。

夕阳被阻挡在群山之外,干枯的枫叶被卷上高空,狂风袭来,化为齑粉,发出点点细碎的金光。

矿坑中密密麻麻的人,如同蚂蚁一般。

巍巍太行山延绵数百里,数十亿年以来,地壳运动以它令人恐惧却精妙的方式,孕育出无数奇异瑰丽的矿石。

黑衣士兵驱赶着俘虏们,进入了一个山间盆地,它陷落在群山之间。

盆地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矿坑。

这矿坑开采应当已经有些年头了,它被向下挖掘得颇深,越发显得周遭围绕的山崖高耸陡立。褐色的泥土与山色连成一片,凹凸不平的石灰岩表面露出无数斑斑驳驳的黄铜色矿石。

入夜后,矿石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金银错杂的诡异光芒。

万余名俘虏及奴隶们死气沉沉,横七竖八地躺在简陋的营帐当中,所有人都昏沉入梦,像是躺了一地的尸骸。

万籁俱寂,不知名的鸟儿在山间嘶声长啸。

月色皎洁,照得矿场内一片银白,另有无数篝火散布其中。从巡防高塔上望去,如同洒落了无数的黄豆。

秦军卸去俘虏身上的束缚,料他们也逃不出这个如同深渊巨兽之口一般的巨大矿坑。

“白狄人最早发现,并在此处建立鲜虞国。”李弘和陈铬并肩靠坐在一处崖壁下,矿石反射的光斑落在李弘的脸上,仿佛粼粼波光:“后为晋国所灭,称中山国。”

陈铬点点头,在暗黑色崖壁的映衬下,他的脸越发苍白,乌发略微卷曲,活像个只在月光下出现的水鬼,他接着李弘的话,说:“赵、韩、魏三家分晋,田氏代齐,于是天下走上的另一条道路。”

“便国不必法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李弘偷偷看了他一眼,陈铬看他,他又把脸扭向一边:“先武灵王时,易服变制,胡服骑射,攘地北至燕、代,西收林胡、楼烦至云中,灭中山国。此处,原是我赵国的。”

陈铬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问:“你不说了,这是鲜虞国的地方么?”

李弘一脸嫌弃,道:“鲜虞国早八百年就灭了!成天神游天外。”

陈铬单手支着下巴,懒懒道:“哦,那就是晋国的。”

李弘一脑袋毛都炸了,大喊:“说了!晋国也灭了!”

陈铬长长地“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那就是……赵国的?”

“赵国灭了!”李弘怒不可遏。

陈铬指着他说:“你说的!”

李弘七窍生烟:“……”

陈铬哈哈大笑。

李弘觉得心好累,简直想一头撞死在崖壁上,转头过去不愿意在与陈铬说一句话。

陈铬则觉得李弘非常好玩,他高高地梳着一个发髻,插一根犀角笄。可能是由于头发跟脾气一样硬的缘故,李弘的额前总有一根高高翘起的呆毛。

虽然他总是用怀疑的眼神密切地注视着周遭的环境,但陈铬觉得他没什么坏心眼,就像自己的同学一样。两人虽然代沟很大,而且很多时候李弘说话他也听不太懂,半蒙半猜、鸡同鸭讲,却也能一直讲下去。

陈铬用胳膊肘拄了拄李弘,哄他:“别生气了,亲一个?公子弘。”

陈铬作势要亲,李弘那他没一点办法,支支吾吾:“你!你这人……”

陈铬看着天上那一团不断流动、像一朵曼珠沙华一样的光芒,问:“说点正事吧,现在秦国的国君是谁?”

李弘颇有些沉重地说:“嬴氏赵姓,名政。他生在我赵国邯郸,为质十三载,庄襄王死后,嬴政即位,已有十三载了。”

陈铬撇撇嘴,用力回想历史课本,无奈他大多数时间都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他痛下决心,要是以后再遇到有人问:学习历史有什么用?他一定要义正言辞地讲:“不学历史,一旦穿越就懵逼了。”

陈铬低头,掐着手指,跳大神似的计算。

课本上说过,陈胜吴广起义,是公元前210年,那一年秦始皇死在路上,烂在车里,享年四十九岁。

如果按照李弘所说,秦始皇今年26岁,现在应该是公元前233年。

公元前233年,然后呢?

陈铬陷入迷茫,未来,再没有人会记得自己,再没有人会想办法来救自己。再说,整个宇宙都炸了,自己曾经所存在于的那个世界,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李弘看这个神秘的小子,一会儿大笑,转头又是一脸生无可恋,十分想扒开他的脑袋看看,问:“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是楚人么?”

“楚人?”陈铬想了想,脑袋上的灯泡“登”地一亮:“对,我老家在桃源,算是楚国吧。”

“听闻楚国考烈王死后,熊悍即位,才五年光景,已致使朝政动荡不安。”李弘感到睡意袭来,侧身靠在陈铬肩头:“但你们楚国幅员辽阔,偏居一隅,仅与秦、韩、齐三国接壤。”

李弘似乎是想到了赵国的处境,虽在安慰陈铬,但也显得有些忧心忡忡,道:“依我看,韩国不足畏惧,齐国无心征战,秦国也断无无端与你们开战的理由。你在忧心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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