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它们已经发生的时候,人们往往已经无力改变。

所以即使顾扬卿通红双眼,跪在顾绍言榻前,也无法阻止对方的生命的流逝。像流水,像空气,像细沙,在他无力的手中,慢慢流走,任凭他嘶喊祈求,也不过徒劳。

顾绍言病情复发得太过突然,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

他从阎王爷那里偷来的时日,似乎终是到了归还的时间。本就是杀人的药,哪有这么幸运能逃过一劫呢?

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那是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阳光不强烈也不微弱,温柔得像一层薄纱。

药味浓郁地充斥了整个房间,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中浮动游离。

顾绍言眼皮下的眼珠微微动了下,纤长的羽睫颤抖,缓缓睁开了双眸。沉静的眼眸有些涣散黯淡,他的目光游弋了很久,才停在床边疲惫的男人身上。

他的脸色很白,虚弱疲惫的颜色,眼睑下淡淡的青色显示主人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他衣衫凌乱,似乎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顾绍言凝望他,像是往昔无数次的那样,但这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温柔,只有一片冷漠。

半晌,他张了张口,道:“来人……”声音沙哑。

原本就是浅眠的顾扬卿突然被惊醒了,看着顾绍言,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道:“承归,你终于醒了。”手自然地搭在顾绍言的胳膊上。

顾绍言却只是轻轻地瞟了一眼他,那目光轻蔑又冷漠,似乎是对地上一只不起眼的蝼蚁或是随处可见的泥土小草。

顾扬卿被这目光看得一惊,松开了手,朗声道:“来人!陛下醒了!”

奴仆鱼贯而入,顾绍言缓缓闭上眼,连半秒的注视也不肯施舍给顾扬卿。

顾扬卿嘴唇抿得发白,只能狼狈而僵硬地立在一旁,一颗心似乎从高空坠落,又像被千万根丝线紧勒,让他透不过气。

他只得在内心安慰自己:承归恨他是自然的,只要过一段时间就好……

但事实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单薄消瘦的男人坐在高高的宝座上,面容病态却威严,桃花眼上挑,似笑非笑。

顾绍言看着跪在大殿的暗卫,冷笑了一声,把手里的纸朝暗卫摔去。飘扬的纸片如白雪纷纷,跪倒的人额头沁出冷汗。

顾绍言的语气捉摸不出情绪,淡淡道:“你是说朕为了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放弃了后宫如花美眷,放弃的这大好河山,而愚不可及地奉上了一切,却被人毫不留恋地摔了一地?”

暗卫不敢言语。

顾绍言像是气极,忍不住咳了几声,脸色越发苍白。

他平复了一下,才又悠悠道:“不论你们如何说,至少在朕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顾扬卿这个人。”

在角落处发出细碎的声响,顾绍言的眼神飘了过去,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地收了回来。

直到人都散了,顾扬卿才从角落出来。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他却恍然无觉。他只觉得冷,冷得彻骨,像针扎一样疼痛。明明殿外是阳光大好,却照不进他这片阴影里。

顾绍言竟然忘了他。

他怎么能忘了他。

他那些甜蜜的话语还仿若在耳边呢喃,怎么能说忘了他,他怎么能……

顾扬卿突然惊醒。

原来他顾扬卿是真的走不进顾绍言的世界了。

******

虽然宫中有消息流出,但群臣看见顾绍言高坐在宝座上时还是惊讶的。他们忍不住扫向原本应该是顾扬卿的位置,却空空无也。

顾绍言的面上有难以掩饰的病色,但双眸凌冽,让人不敢轻视。

他快速又简单地处置了顾扬卿一派的人,而令人意外的是,没有人喊冤或者不满。太监尖细的声音飘荡在大殿,除此之外,死一般的寂静。

等安排好后,顾绍言一抬手,表示退朝。

顾绍言没有理会他人的面面相觑,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慢离开。

他的这些动作迅速而不留情面,似乎是知道自己没有几天活头了,急躁得厉害。而顾扬卿一派只是一味地退缩。

……

顾扬卿没有回齐王府,而是待在冷清的尚华宫。不比往昔,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服侍的都是他带的人。偶尔在宫中行走,少不了那些奴仆的白眼,顾扬卿却似乎完全没有看见一般。

他只是想离顾绍言近一点。

不是没有怀疑过顾绍言假装失忆,但是不论从什么方面表现,对方都是真真正正忘记他这个人了。

难受疼痛,或许都不足以表现他的心情了。

那是一种已经燃烧成灰的冷意。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注*)

此间万种情思,皆不复存。

……

没过多久,顾绍言召见大皇子。

熏香浓厚,也遮掩不了那股草药味。懵懵懂懂的大皇子独自一人走近这孤冷的大殿,艳色的纱帐重重叠叠,似乎刻意渲染安乐喜庆的气氛,但冰冷的空气却让一切昭然若揭。

大皇子走向大殿中央的龙床,顾绍言躺在上面。面如纸色,双眸紧闭,等察觉了大皇子的到来,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有些失焦。


状态提示: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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