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地看着王怜花,道:“因为沈浪也是人。”
☆、傀儡戏(十六)
因为沈浪也是人——这句话带着淡淡的寥落与自嘲,听得王怜花心中一震。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沉玉似的眸子静静地瞧着沈浪。
然而那浅薄的落寞与嘲意宛如山巅的烟云,被大风一吹,转瞬消失不见。
王怜花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沈浪便又是一副散漫笑意,甚至连话题都换了一个。
沈浪微笑道:“王公子一贯清闲风雅,应当听过不少新出的戏词、话本吧?”
王怜花虽不知何意,但也顺着他的话,笑吟吟道:“不错,是听过不少。”
“就不知沈大侠指的是‘沈浪巧斗王怜花’、‘沈浪计破快活林’、‘沈浪智胜快活王’和‘二女双双献chū_yè,颠鸾倒凤侍沈郎’中的哪一出呢?”
“自从快活王死后,打哪儿去都能听到沈大侠的英雄事迹,连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若是你想听别人怎么将你夸得上下有,地下无的,可随我去洛阳一游,我带你去听听临溪坊的洛先生讲书。此人乃洛阳第一巧嘴,就是一条癞皮狗都能被他夸出花来,保管你听过后,再不耐烦旁人的陈词滥调,笨嘴拙舌。”
面对王怜花的嘲弄,沈浪不以为意,他浅笑道:“他是怎么讲我的呢?”
王怜花苦恼地用扇子敲打着掌心。
“这可真是问着我了。”
“早知道沈大侠要考校我这个,就算憋着被人讲成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却又被沈浪一句话感化,即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傻子,我也得把那些戏一个字儿不落地背下来。”
沈浪被王怜花的插科打诨逗得失笑连连,他道:“就算你背不出来,我也知道其中内容。”
“那些话本、唱词皆是大同小异。”
“都说沈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只要一眼扫去,阴谋诡计无处遁形……你觉得这样的沈浪还像是一个人吗?”
王怜花笑道:“确实不像。”
“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开了三只眼的二郎神。”
沈浪道:“如果我真有如此神奇,那也罢了。”
“许多事情,我便不必费尽心思,竭尽心力。”
“可惜我只是一个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面上的笑容缓缓收敛,沈浪一贯明亮的眼睛,突然有些朦胧。
他喃喃道:“人人都说沈浪能看穿人心?”
“可是……谁又知道我的心呢?”
口中说的是“谁”,瞳眸却如明镜一般倒映着王怜花。
他道:“就算是沈浪,也有疲惫之时。”
“他也希望自己的朋友、知己、心中在意之人,对他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王怜花在唇齿间细细咀嚼着这个词。
他淡淡道:“当年我娘就对柴玉关坦诚相待……不,何止是坦诚?应该说是柔情蜜意,千依百顺。”
“她对他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沈浪见他突然改变话题,知道其中必有玄机,目光变得郑重而专注。
王怜花与他对视,微微一笑,道:“二十多年前,她怀着我时,告诉了柴玉关自己武功的进展。”
“她对柴玉关说,她只要再苦练十年,将那些被他们诱至衡山的高手们遗留的武学绝计融会贯通,她必能成为天下第一。”
“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贯阴毒狠辣的她就如同一名天真的少女,毫无心机与算计。因为在她看来,这些话不过是妻子与丈夫之间的调笑之语。”
“而结果……你知道的,柴玉关想要杀掉她,出手将她暗算至重伤。而她本人经此一事后,永远地活在对柴玉关的仇恨之中!”
尽管说着自己爹娘自相残杀,互成仇雠的事情,王怜花依然笑容平静,就好似在谈论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可是一双眼眸黑沉沉的,并无半点笑意。
“坦诚相待,在我看来等于授人以柄,自寻死路。”
王怜花言笑晏晏地说道:“像我这么怕死的一个人,能又会去自寻死路呢?”
听完此话,沈浪微微有些惊奇。
这是王怜花在向他解释,解释自己为何学不会直白与坦诚。王怜花生性骄傲又心思深沉,能对人做出这样的解释,大约也是绝无仅有之事吧?
沈浪突然弯起眉眼,低低地笑了起来,星星点点的笑意如同夜穹中的星辰一般明亮。
王怜花道:“你笑什么?”
沈浪笑着摆了摆手,道:“你觉得沈浪与柴玉关的差别有多大?”
闻言,王怜花眉峰微皱,纵使他不愿夸赞沈浪,也无法在这个问题上睁眼说瞎话。
他含混道:“天差地别。”
沈浪道:“你觉得沈浪的心是冷是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