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说话。
只是开始在看书的过程中时不时的看我一眼。
就像是……
在确定,我还在这里一样。
#“我想,他并不是在给我讲述,他只是想要一个人,能够代替他保留这些回忆而已。”——瑞特恩#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一天的夜晚。
那天晚上,我坐在桌前写每天的看守日记,利威尔躺在铁床上睡觉。
他的身上盖着一条灰色的床单,和他的囚服一样的颜色,单薄而破旧。
他睡着的时候非常安静,安静的像是听不到呼吸。我总觉得,这个房间里只有我的呼吸声那么清晰,而他,就像是一个亡灵一样,闭上眼的时候就回归了死亡的阒寂。
然而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突然睁开眼坐了起来,像一个被噩梦惊醒的人一样,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然后发出黯哑的叹息。
“我最爱的那个人,死了。”
这样的情况我从来没有遇见过,所以在他出声以后,还茫然的愣在那里,傻傻的看着他在阴影中若隐若现的疲倦面容。
“是我杀了他。”他舔了一下干燥起皮的嘴唇,接着说道。
那一刻我觉得我似乎触及到了一个秘密,于是我放下手中的笔,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利威尔察觉到我的靠近,抬起头看着我。
他很入神的盯着我的脸,直到我在铁栏前停下步伐。
他看了我一会,继续说道:“他死的时候,很难过。”
还没等我想些什么,他立刻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对那个答案很不满意一样,轻轻咂了下嘴,甩了甩头发凌乱的脑袋,像是在做一个摇头的动作。
接着他重新抬起头看着我说道:
“不,他没有难过。”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带着坚定。
“我们都没有难过。”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了一点点,像是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是他到底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笑意,所以那感情贫瘠的脸孔只是很自然的抽动了一下肌肉,变成了一个扭曲的表情。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是否该在这个时候打断他。
我到底没有打断他。
而他的声音则慢慢的低了下去:“……可是我们……都哭了。”
我开始想象那个时候他流眼泪的样子。
是不是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明明眼泪已经泛出眼眶,却依然在最后,逆流进了冰冷黑暗的心中。
我回过神的时候,他还没有继续,只是入神的盯着他放在腿上的手看。他的手指细长,掌心有一些没有消失的茧,他曾经一定善于用枪。我轻轻摩挲着自己掌心的薄茧,暗暗地想。
就在我再一次出神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看向我,眼神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看到我时那样的直接凶狠,那种凶狠不带任何残忍的感情,只是一种状态的描述,那种眼神更让人联想到一些灰暗而苦痛的东西,如同绝望的困兽一般的眼神。
我不敢直视这眼神。
他沉默而无声的痛苦仿佛透过这道视线迸发,碰到我的皮肤就会让我感到刺痛。
我不由得往身后的黑暗中退去。
他却再一次从铁床上跳下扑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有第一次的经验,又或许是他的眼神和动作都太过让人感到窒息的痛苦,我没有躲开,而是直直的站在那里,直到他的手臂伸出栅栏伸向了我。
他冰冷的手指抚触上我的脸孔。
带着囚徒的气息的手指。带着黑暗的冰冷的指尖。
他在黑暗中凝视着我,眼神明亮和凌冽,丝毫不像是一个被监狱被束缚打磨了十几年的犯人。
他动作很温柔地在我脸上滑过,仿佛在确认着什么一样。
可是他越是温柔的动作,他越是专注的眼神,就越是透出一种痛不欲生的阴郁来。
直到最后,连他也感受到了那份阴郁太过强烈,于是颓然的放下了手臂,黯然的转身回到了自己冰冷狭窄的床板上。
他的手指抓住灰色的被单,将它潦草的盖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阴影。
夜晚的月光悄悄地穿透窗口,落在地面上,四四方方的一块,暗淡的发着亮,就像是一滩小小的水塘。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他曾经也算是你的同事。”他的声音从看不透的黑暗中传出,带着黑暗的沉重和遥远。一丝残缺的光线落在我的手指之间,我动了动指头,轻轻地将它握在了手心。
那么空虚,那么冰凉。
“——艾伦·耶格尔。”
“他的名字有‘猎人’的意思。”
“我曾经是他的猎物。”
“……他曾经也是我的猎物。”
“可是最后,我们……”
#“到底是猎人杀死了猎物,还是猎物咬死了猎人?……我只知道,最后的现场留下来的,是猎人的枪和猎物的血。”——利威尔#
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一把枪,除了杀死人,还能杀死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