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颂还没反应过来这五个字所代表的含义,恰有一道雷殛直劈而下,照亮窗外的夜幕。
少许银光顺着窗隙闯入,射在墙上,宛若一条条缠绕的银蛇。
被这猝不及防的暴雷一惊,崔颂反射性地坐起身,这才后知后觉地味出徐濯的话。
圣上驾崩……汉灵帝刘宏死了?
一时间,崔颂听得耳中的轰鸣声,分不清是被这条消息所摄,还是外头的惊雷太过声势浩大。
转眼看向徐濯,他的脸色仍白得似纸,不见转好。
刘宏谈不上明君,是以徐濯的失态与焦灼并非出自悲痛。
稍微了解一些东汉历史的人,都知道汉灵帝有多么荒唐。
史笔评价,桓、灵时期官场黑暗、毒流社稷,以致本就西斜的汉祚迅速崩沮,化作泡影。若说汉桓帝尚有可圈可点的地方,汉灵帝却是亲手为大汉江山开启了墓葬门。
徐濯的反应如此之大,是因为预见了灵帝之死将会带来的恶果。
东汉最出名的,除了蔡伦的造纸术,就是宦官与外戚之间的权利争夺。
你方唱罢我登场,东风西风互压百年,放眼五千年的历史,可谓是绝无仅有。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因为东汉的皇帝死得快。
或许是基因出了问题,或许是宫廷斗争的倾轧,东汉的皇帝,绝大多数都非常短命。
二十岁死的稀疏平常,三十岁死的算你走运。这般死法,皇室人口再茂盛也会青黄不接。新继位的小皇帝年幼失怙,连路都走不稳,谈何理政?于是太后垂帘听政,和太后一荣俱荣的国舅威风凛凛,外戚专政,乐不可支。
等小皇帝长大,问题就来了。
但凡有点志气的,谁愿意做傀儡?何况外戚专政嚣张至极,连公主的良田都敢明抢,哪个皇帝能够忍得。
于是帝王培养无根无萍的宦官,让他们替自己夺/权。
好不容易夺了权了,好么,皇帝又嗝屁了,权利又一次落到外戚手里。
高层忙着夺/权,小皇帝来不及一展宏图就已身死,东汉的治理有多坎坷,于此可见一斑。
或许也因为这样,到桓灵帝的时候,二者极重享受,全凭自己的心意过活。
顶上不愿管,底下又吏治黑暗。天灾**,民不聊生。太平经一出,天下揭竿而起。
可以说,东汉之乱,归根结底,至少有一半要算在“帝王早殇”上。
且不说汉灵帝刘宏的政/治/成/就如何,他活着,就是一座定山石,镇得外戚与宦官不敢轻举妄动。
何况刘宏并非蠢人。
眼下本就时局动荡,汉祚岌岌可危,刘宏这么一死,便是对今后历史一无所知的徐濯,也明白这噩耗对早已千疮百孔的汉室是多么的雪上加霜。
权力洗牌,纷争再起。
祸起萧墙,内外不安。
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吧?
先天下之忧而忧,这是这个时代有志之士的品格。可对于崔颂而言,灵帝死只意味着一件事。
——董卓快进京了。
崔颂走下床榻,穿好外衣,伸手将长发拢到脑后:“与我出去吧。”
皇帝都死了,举城同哀,这觉看来是无法睡成了。
崔颂推开房门,适逢崔琰衣冠凌乱,不及整理便匆匆而来。
“当今正值壮年,怎会——”崔琰难以抑制面上的沉痛之色,“金星凌日,荧惑守心。天将大乱矣。”
自董仲舒后,世人爱谈“天人感应”,汉光武更是带起了谶纬之术的潮流。天上的一颗星星变暗了,都能扯到人间帝王身上。金星凌日,荧惑守心本是再自然的天文气象,被太史令嘴皮子一碰,金星和火星就成了预示帝王猝死、灾难四起的妖星。
崔颂对这星象占卜之说保持沉默——在他看来,天上那一点一点的星星,哪个不长得一毛一样,能看出什么区别?
因而崔颂只是随大流地附和了几句,表示了自己对帝王驾崩的痛心,刻奇地宣扬了一把爱君爱国的情怀,就和崔琰去摆路祭了。
白布魂帛,银松挽幛。
附近的人家同样点起了灯,铺设祭台,各守国丧。
崔颂望着绵延不绝的白,站在长廊底下,听着耳边丝毫未减的雨声,心底有一分茫然。
这雨仿佛永无停息,连上天都在为帝逝而泣泪。冰冷的雨水打在木制台阶上,溅湿了素色长袴,将鞋履染上一层深色。
灵帝已死,董卓将至,天下分崩,人命如芥。
他该何去何从?
……
第二日,熬了一宿的众人回堂歇息。崔颂食不知味地吃了不带肉不加油的早餐,回到自己房间开始补眠。
中途还带了一个小小的惊吓。
因着汉灵帝刘宏平素没什么喜好,偏生对辞赋情有独钟,崔琰私下里猜测宫里会不会下旨,让有着“一赋笑千秋”之名的崔家颂郎为先帝写篇祭文。
毕竟崔颂的才名之所以能够远播,有一部分是因为刘宏喜爱他的诗赋,曾“手不释卷,深嘉许之”。
崔颂觉得“我想选择死亡”已经不足以表达他的心声了。
再这样飚下去,他恐怕得上天。
幸而,不知是宫中正忙着新帝人选的争执,还是其他因素使然,宫里的大佬们没有一个下旨让他作赋,祭文由奉常撰写,中规中矩,十分官方。不痛不痒地歌颂着刘宏的寥寥政绩。
刘宏的头七还未过,新帝的人选就已决定下来。
于此同时,建章宫外还多了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