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悝是孟颛和仲甫的兄弟,孟颛是赵府的管家,仲甫是天地汇的买办,他们全都是赵掌柜的侄儿。半年前,赵悝还是天地汇的一个午班马伕,跟两位兄长一比,他觉得自己混得连狗都不如。那时他领了工钱就去三个地方。一个是好运坊,这里能让他变成大爷,也能瞬间变回孙子。第二个是杜康楼,两斤黄汤下肚,他暂时忘却了人间的忧愁。然后他来到聚春阁,搂着小红或小翠,大骂赵龙舞是无情的猪。终于有一天,他被打成一条癞皮狗,并被赶出天地汇,永远不得再踏入一步。
当然,这个禁令对赵悝而言,就像母亲对儿子说:“你不是我儿子”一样可笑,父亲可以有假,难道母亲还能伪造不成?他赵悝天生就是天地汇的人,从那里进去出来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平常,难道有谁能挡得住他?直到现在,赵掌柜似乎仍然不知道赵悝已今非昔比,他拥有一样不可思议的本领:每天的子正到卯正这三个时辰里,他是个无所不能的隐身人。他可以打开天下任何一道锁,越过任何一堵墙,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天地汇里所有的东西搬到如意坊去。赵悝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他从天地汇拿出千年首乌王去换银子,只因他实在需要钱,没有这笔钱他就活不下去。
此刻,夜已过半,赵悝来到天地汇门前。
赵悝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永远时髦永远气派永远崭新的门脸上,一块横额跟一面三角旗上都印着端正严谨的“天地汇”三个字,就像他的原东家赵龙舞的为人那样一板一眼。
穿过围墙(就像从空气中走过来一样,没有任何阻挡),赵悝可以闻到马厩里飘散出来的一股骚味,那里面应该有他曾经的坐骑小胖妞,一匹矮壮的母马。这边是伙房,王老实长得其貌不扬,但烧的一手辣子鸡却香飘十里。那边的厢房里,麻子刘雷鸣般的鼾声似乎犹在耳畔,这家伙还欠着老子二两银子,哼!
赵悝穿过天地汇的门脸商铺,进入赵府的宅院,径直向后边的一座小院走去。一路上遇到两个更夫三个巡夜人,但他们好像都瞎了眼,对赵悝视而不见。不管有多少人从面前经过,赵悝只要站着不动,屏住呼吸,就不会被人发现。他很快就进了小院,来到一座小房子跟前。
房子正门上方悬着一块木牌,上有“慈圣堂”三个字。这是一座佛堂,里面供奉南海观世音菩萨的塑像,白天赵龙舞的老母亲,也就是赵悝的祖母守在这里念佛,晚上大门虚掩,但赵悝知道,门里面装着机关,只要门一打开,门前的人就会被连弩射成一个蜂窝。
赵悝从门右边的墙上直接进入到屋里,任何机关任何弩箭都不知道有他的存在。他站在观音的塑像前。
多少个不眠的夜晚,他像幽灵一般逡巡在赵府大院里。他只是四处看看,并没想过把那些贵重的物品占为己有。有一天,他发现了赵龙舞的一个秘密。赵掌柜有两个密室用于存放珍奇异宝,但他最看重的一件宝贝却从不放在那两个密室之中,而藏在观音菩萨莲台下的底座里。当有新的宝贝取代了这件宝贝的地位,莲台下便换了个主人。赵悝断定,苗掌柜梦寐以求的那颗石头,此刻必定就在这座佛堂之中。
赵悝伸手正要揭去莲台下的帘子,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在微弱的亮光中,赵悝发现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看!
那是一双人的眼睛,有着冷峻的眼神,眼白在暗夜中闪着冷冷的光。赵悝挪了个位置,那双眼珠也随着他转动,如刀的冷光紧盯他的双眼不放。
赵悝全身出了一层冷汗,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除了这双眼睛,屋里再没有别的活物。
这是观音菩萨的眼睛。可她分明就是一尊泥做的塑像,怎么会有一双活着的眼睛?
赵悝又走了几步,发现那双眼睛仍然跟着自己,如影随形。有人藏在塑像里?不可能,塑像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而且它是实心的,里面是一根完整的木头,人不可能藏在里面。菩萨显灵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只用冷冷的眼睛看着他,不说一句话,也不出手惩罚他?她似乎只用冷峻的眼神警告赵悝:不要胡来!
呆了片刻,赵悝决定继续行动。他揭开帘子,莲台下青石垒成的底座显露出来。青石的中间有一只木格子,乍一看跟周围的颜色没有分别。木格子被从里面锁着,外面看不到锁眼,但这难不住赵悝。他打开锁,轻轻一抽,一只小屉出现在面前。那里面有一只锦盒,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质地,但拿在手中很厚重。赵悝打开锦盒,马上有一道耀眼的蓝光从盒里射出来,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了。赵悝急忙把锦盒合上。在那匆匆的一瞥中,他已经看清楚了,锦盒里装着一块心形的小石子。
赵悝取了锦盒,迅速离开天地汇,回到自己那简陋的住处。一路上,观音菩萨那双眼睛似乎一直盯着他的后背。
这是赵悝第一次拿走赵龙舞放在佛堂里的宝物,他心里有一股罪恶感。他曾经告诫过自己,无论多少落魄,都不能动佛堂里的东西,毕竟在幼年时父亲出海遇难母亲抑郁而终之后,是赵掌柜收养他们兄弟三人,虽为叔侄,却情同父子。赵掌柜除了严厉之外,待他赵悝并不薄,即使他当马伕时丢过两车货物,赵掌柜也只扣了他半年工钱,没有把他扫地出门。没错,两位兄长都被重用,只有你活得像条狗,可你赵悝是个什么货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