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离家出门闯荡开始,每一年回去,这种不真实的感觉都增长几分。
六小时的火车加上一个半小时的大巴,从北京到家里。这段路像是连接着不同时空,每次回家,都是一次穿越过去的旅程,回到那个小小的镇子,现在的自己和曾经的自己回到同一个地方,在家人的记忆里互相重合。
他拎着行李走到家楼下时,韩铁声已经在门口儿等了,一见韩子陆,忙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年年如此。
韩子陆刚离家的时候,还是个半大孩子,现在已经是壮小伙一个了,而韩铁声也早已两鬓斑白,父子俩都变了很多,只有这个拎包的习惯始终不变。
韩子陆说过好多次要自己拿包,但韩铁声坚持,不管长到多大,在父母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不管在外面多坚强多能吃苦,回到家里都必须受宠享福。
韩家住五楼,爬到三层半,韩铁声已经有点儿吃力。
韩子陆心疼,“爸,我来吧。”
韩铁声,“说什么胡话,你一年也就回来一回,我还不表现一下?”
“可是爸,你这腰……”
“跟你说,爸今年找了个老中医,手艺可好了,开药加上推拿,今年入冬都没犯过病,你别担心,啊,爸身子还成,还有劲儿抱孙子。”
“爸,这事儿……”
“知道了知道了,不是催你,我这也是随口一说,你姐那活宝现在正淘气呢,你啊,晚几年生就最好了,到时候小兔崽子上学去,我就又有功夫了。”
大门打开,韩铁声朝屋里喊,“二啊,出来,你弟回来了。”
“哎呦,可算回来了,你就非赶着三十儿吗?再晚点我就该去那边了。”
韩子陆二姐小名珍珍,比韩子陆大一岁,是那种很典型的小镇出生小镇长大的女孩儿,没出过远门儿,连嫁人嫁的都是高中同学。
韩子陆笑笑:“珍珍姐,毛蛋呢?”
珍珍,“毛蛋让他爸先带那边玩去了,我这是为了等你,知道不?妈为了你回来,还特意出门买菜去了,这会儿都还没到家,也不知道买什么好吃的了。”
韩子陆,“不好意思,回来晚了。”
珍珍朝韩铁声说:“爸,你听听,六儿这说的什么话?还跟我客气上了,还不好意思呢。”说着在韩子陆肩膀使劲儿一拍,“再这么跟姐说话,看我打你。”
韩铁声往桌上拿了两瓶可乐,“二你别欺负弟弟,这刚回来,六儿啊,饿了没?先喝点饮料,爸给你弄饭,十分钟就好。”
韩子陆,“我来弄吧,爸你歇着。”
韩铁声,“不行不行,你一年到头在外给人家做饭,回家怎么能还叫你做,听话,尝尝爸的手艺,虽然不能跟你比,但我也主动要求进步啊。”
珍珍,“爸,我还想尝尝六儿的手艺呢。”
韩铁声,“死丫头别添乱,你弟好容易回来一趟。”
珍珍扮个鬼脸,“六儿,今年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我先看看。”
韩子陆,“在箱子里呢,对了,大姐呢?今年怎么这么晚。”
珍珍已经蹲下开始翻韩子陆行李了,“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你自己还不是赶着三十儿才回来,早几天会死啊?”
韩铁声拿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呸呸呸,大过年的,什么死不死的,你弟是大厨师,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忙,能回来不错了,你别瞎掺和,过来帮我剥蒜。”
珍珍,“偏心。”
韩铁声比了个挥锅铲的动作,珍珍闷声过去剥蒜。
年前,家里照例准备了各种各样的吃食,香肠、糖包子、五香鱼、鸡爪子、卤牛肉这些都是固定项目,随便装装盘就可以拿出来吃,再热一热排骨和羊肉汤,很快五六个菜就端到了桌上。
“爸,太多了,吃不完。”
韩铁声把筷子给韩子陆塞手里,“吃吃吃,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剩下。”
珍珍往桌上一瞥,又是一句,“偏心。”
韩铁声,“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啊今天,你弟一年就回来——”
“一回嘛。”珍珍接话,“反正他跟我姐都宝贝着呢,就我天天在家招你烦。”说着做了个鬼脸。
韩铁声瞪了她一眼,“当妈的人了,孩子都那么大了,也没个正行,快快,六儿吃饭,别理你姐。”
韩子陆吃着,韩铁声就那么看着,满脸堆笑。
韩子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顿饭吃完,韩铁声坐到韩子陆旁边,小声道:“我说,六儿啊。”
韩子陆心里瞬时咯噔一下,“爸……今天三十儿,咱一家子好好过。”
韩铁声粗糙的手掌覆在韩子陆手背上,“六啊,听话哈,就因为是过节才更要去,咱们一会儿过去,送个礼,坐一坐就回来。”
“可是今天三十儿……他那边,晚几天去不行吗?”
韩铁声皱眉,抓着韩子陆的手捏了捏,“那到底是你亲爸。”
韩子陆说不出话了,每次韩铁声都是这句话,他其实每次都很想说,你才是我亲爸,那个人不是,但这样的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血脉相连的事实。
即使他从五岁就被过继到叔叔家,从此不再是那家的儿子,也改变不了韩铁林才是他亲生父亲的事实。
但他真的不想过去。
往年回来的晚,确实是因为工作忙,但今年他其实是可以早几天回的,之所以拖到三十儿,也是想找个理由不去看生父。
其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