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嘀嗒……
细长秒针匀速移动,围绕着永远脱离不掉的轴心,日以继夜、不眠不休地旋转奔跑着。它跑完一圈,分针才会轻松跳出一小格,它跑完六十圈,时针才会轻松跳出一小格。可当人们的目光投向钟表时,却只会大声读出几点、几分,那个最勤奋最努力的,偏偏被忽略了。
这就是生而不同的命运——有些人,要比别人多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却不一定能得到同样的回报。
卓扬安静躺在床上,聆听着挂钟的轻微律动,耐心等待胸闷症状慢慢消失。
从前他喜欢侧睡,整个人卷曲成小小一团,用被子严严实实包裹住身体,如同婴儿处于母亲子宫中的天然形态,充满安全感。可现在变成了哮喘患者严予思,只能四平八稳地躺着,双臂舒展开,以保持那条比常人都狭窄而敏感的呼吸道能畅通无阻。
如果不慎在睡梦中窒息,就再也无法醒来了。
嘀嗒……嘀嗒……嘀嗒……
鼻子微微发痒,止不住干咳,胸口仿佛有块石头压着,呼吸之间发出清晰可辨的“嘶嘶”声。这是每晚总会来陪他一会儿的“老朋友”,通常十分钟左右会自行离去。很多个晚上,他都被迫仰卧着,双手撑住,大力喘气。即便得到了充足良好的睡眠,第二天早上醒来,依旧会伴随着气闷,以及偶尔发作的低烧。
活着本该是快乐的事,可因为病痛存在,对某些人却成了一种折磨。
从前卓扬很不喜欢严予思。尽管表面上宽厚以待,谦让有加,心里却总是敬而远之。如今却有几分理解,甚至同情他了。如果自己生来就在这副身体之中,或许也会变得刻薄而偏激吧。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亦然。
生为一个男孩子,从来没在正午火热的阳光下与同伴们挥汗如雨一起打过球;从来没在雨后的草地上和小狗嬉戏打闹滚出过一身脏兮兮的泥点子;从来没将脚踏车踩得如一阵风般飞过两侧麦浪翻卷的田野小径;从来没在橡胶跑道上奔跑冲刺享受过场地边沸腾的加油呐喊声……这个男孩,怎么会快乐?
甚至,连反抗和胡闹,都不敢使用过于激烈的方式。哪怕是一通面红耳赤的高声争吵,都可能会引发呼吸困难,深度窒息,心力衰竭,进而死亡。
于是只能用刻薄的语言、阴毒的表情,表达对命运的不满。就好像一只刺猬,看去尖锐不可侵犯,实则脆弱而又毫无抵抗力。越是恐惧,越要炸起满身利刺。
也正因为如此,开朗,豁达,从容,乐观……这一切美好的词汇,便与他渐行渐远了。
严予思的房间很整洁,也很枯燥。温度和湿度都被严格控制着。为了隔绝过敏原,这里没有松软的地毯和羽毛制品,没有花花草草,动物更是严格禁止。还要定期用化学制剂进行除螨。
卓扬没有移动过这房间里的摆设物品,一切都保持着从前模样。占据别人的身体总让他有些惶恐,仿佛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一般。不知道严予思是真的死去了,还是同自己一样,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得到了重生。如果可能,希望他变成一个健康的人吧,起码可以尝尝在大自然里肆意奔跑的感觉。
嘀嗒……嘀嗒……嘀嗒……
不适感消失,足量氧气涌入肺叶,身体霎时轻松了下来,心脏鲜活有力地跳动着。
卓扬开始怀念起自己的枕头了。他很想悄悄溜到走廊最西侧的大屋,将那个熟悉的枕头偷出来,但爸爸还没哥的卧室也还亮着灯,这样做太容易暴露。
适应那张厚重的龙凤大床用了三个月,离开它可能需要更久,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几下似有若无的敲门声传来,卓扬一惊,赶紧缩进被子里,闭上双眼假装睡着。为了防止严予思夜里发病失救,这个房间的门把上常年插着钥匙。
“吧嗒”一声,门被打开了,有人慢慢走到床边,房间里没开灯,只能看到一个罩着宽大睡袍的影子。
静止片刻,影子轻声问道:“予思,你睡着了吗?”是严予行。声音很轻,似乎怕把人吵醒。
卓扬保持着平稳的呼吸,略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