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不取来?”沈老爷连忙起身。
“是。”
药物很快取来,化在温水里喂下,喂药时沈清轩牙关紧闭,脸颊肌肉僵硬,眼见着是气若游丝了。
满屋人心惶惶,空气凝重。
夜幕低垂,仆人们点亮了油灯。光影摇晃。
沈清轩的房门时而开启时而紧闭,人出出进进穿梭其中。
却未有一人发觉,在油灯晃动的阴影处,静静站立着一人。
黑发披散垂在腰间,其人也是一袭黑袍,负手而立,衣襟处金线绣出古朴花纹,神情冷冽,抿唇立在那里也不知多久。
无一人发觉,甚至自他旁擦身而过也不曾朝他看过一眼,若有人看过,都决计不会这个仿若煞神在世的男人视若无睹。
可确实,无一人知晓他的存在。
夜深了,沈老爷身心俱疲,心中想陪在儿子身边,年岁却残酷的桎梏了他的舐犊情深。时当二月末,虽是开春,却依旧晚寒夜凉,低低咳嗽几声,沈老爷感到自己脑中隐隐作痛。在管家的劝慰下,尽管不舍,还是去了炭火烧的暖暖的厢房躺在软榻上。
沈清轩房中只剩下管家和三名仆人依旧在守护着。
又过了两个时辰,气息一直微弱的沈明轩渐渐有了平稳有力的呼吸声。阴影处一动不动站立的男人微微抬眼,眼中稍露讶异,并不相信这世间果有灵药,能解他的毒。
果然,他凝神细看了一会床榻上瘦削虚弱的男子,明白过来,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那些解毒药剂,至多也就拖延几线光阴。解毒?纯粹妄想。
沈清轩努力动了动眼皮,沉重的眼帘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守在一边的丫鬟却发觉了,惊喜的喊起来:“少爷,少爷!”
声音有着莽撞的喜悦,惊醒了刚刚入睡的小院和山林。
很快沈老爷披着斗篷鞋袜都来不及套上,趔趄着奔了过来,一路喊道:“轩儿,轩儿……轩儿你醒了么?爹可着急坏了……”
许是亲人的呼唤给了沈清轩力气,一直颤动不已的眼皮努力挣了挣,竟睁开了。眼神涣散着,半晌才逐渐凝聚,眼底有了些神采。
沈清轩微微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爹。
“嗳,爹在……”顿时老泪纵横,沈老爷也顾不得拿了多少年长辈的架势,哆嗦着抓着儿子的手,喃喃:“清轩啊,好些了吗?你好些爹就放心了……”
沈清轩用尽力气,方才勉强让僵硬的面部拉扯出一道笑容来。心中却莫名知晓,他这一回是躲不过了。全身都陷在一种麻痹感里,无法动弹,呼吸时口鼻腔里弥漫着一股腥甜的味道,眼前更是一阵乌黑和间隙的清明。
人将死的感觉,大约就是这样了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对他这样一个废人来说,死亡其实不如活着可怕。
唯独舍不下父母,和年幼的弟弟。
亲人,是这些年,支撑着他努力搜寻人生快乐的唯一支柱。每每想到自己离世后高堂的悲戚惨状,都会于心不忍。
他想象自己的死亡,倒也不是因为自暴自弃,这么多年在轮椅上不能自理的生活其实业已习惯,埋葬儿时扬鞭纵马的理想也不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而是自己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原先还能时常晒晒太阳,叫人推着,去山林间散步。
近两年,却越发不行了。稍稍吹风,就要病上一场,并且每次都比前一次严重,后来则发展至一两个月下不了一次床。
这个冬天他没有出过门,连窗户也甚少打开过。
难得病愈,要晒一晒太阳,却惊动了一条刚刚结束冬眠,同样出来晒太阳的蛇。
想到此沈清轩不禁莞尔,心道这个太阳晒的,看来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那条蛇都不舒坦。
他心中清楚,那蛇原本盘踞在栏杆上晒太阳,他坐在椅上,一人一蛇井水不犯河水。
本可相安无事,晒完太阳各自回屋。
可偏偏明澈茶水里不知怎么落下一片蘸着泥土的碎叶,他生性喜洁,当下想也不想的将碗中热茶泼出去。
当时并未看见那蛇。待察觉不妥时,茶水已经泼洒而出,热气腾腾的淋了那黑亮鳞甲一身。
来不及收回的手,就叫乍惊之下的蛇掉头咬了一口。
其实还是他自己的错更大些。那么热的水,莫说是蛇,就是只兔子,也会吓的反击的。
那是一只很威武的蛇呢。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就叫剧痛引开了视线。可沈清轩还记得那蛇通体黑亮,盘踞着直立起头部时,颈腹金黄,在午后的阳光下格外耀眼。后来还想细看,却看不清了。也不知道那蛇被烫伤没有。
据说这种无足动物浑身布满细小鳞甲,想来不容易被一盏热茶伤到才是。
眼前又是一阵极眩而来的乌黑,甚至连耳畔父亲的说话声都渐行渐远,沈清轩还想努力听听父亲在说些什么,却只能感到耳蜗处的阵阵轰鸣。一切凌乱破碎的句子自轰鸣中传来,却依旧无法抵达神智中。沈清轩只知道父亲再说话,却无论如何耗尽力气也不能听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沈清轩心知大限已到,心中也说不清是难过多一点,还是释怀多一些。他一直知道自己是将死之人,只是这一场景的到来依然猝不及防。
心中的挂念让他还想最后看一眼这伴他二十多年的人世间。尽管连呼吸都无有力气,沈清轩还是努力的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