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中关于汉武帝这一朝的描述,因为司马迁自己就是当事人之一,难免有他的局限性,所以对于这一段,后人往往会把《史记》和《汉书》对照着来读,仔细分析两者之间的差别。别忘了,班固写作《汉书》时,很多内容是大段大段照抄《史记》的,在这种情形下,二者如有不同之处,正说明这是班固认为必须要改、不改不行的!
比如关于卫霍的记载,《汉书》就是基本照抄《史记》的,但是仅有的几处修改,却又都对卫霍有利!你说说,这让后人怎么想呢?只能说,司马迁是世家出身,与卫霍分属不同的阵营,他不愿意说卫霍的好话,也是可以理解的。
此外,在跟陇西李家有关的事情上,这位太史公多少有点特殊对待,这也是很多人都有的看法。毕竟,司马氏与陇西李氏同为秦国名将之后,同样的出身背景、几代人的交情摆在那里,就连司马迁遭受腐刑,起因也都是为了帮李家的人说话。(注:李广的孙子李陵战败投降匈奴,司马迁为其辩护,触怒汉武帝而受到腐刑)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可以注意一下:司马迁在写到汉景帝的十四个儿子时,记录了他们每个人的生母是谁,但是写到汉武帝的儿子时,太子的生母卫皇后他记了,皇二子的生母王夫人他也记了,唯独皇三子和皇四子,却提都没提他们的生母姓什么。直到班固写《汉书》时,才记录了皇三子和皇四子的生母姓李。
那么想想看,《史记》中为什么独独不提李姬呢?是司马迁不知道吗?显然不可能,上一辈的皇子生母他都知道得那么清楚,本朝本代的反而会不知道?那么,位份在“良人”以下的才称“姬”,是不是因为李姬的位份太低所以不记呢?显然也不是,因为景帝十四个儿子的母亲也有称“姬”的,他却都给记下了。
那么,就只能是司马迁故意不写了,这正说明其中有敏感的隐情,司马迁觉得不提为妙。
可是后人也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因为读史书的很要紧一条就是,不光要看到写了什么,还要看到没写什么,再琢磨琢磨为啥不写,往往会因此而得到颇有意义的领悟。两位皇子的生母该不该写呢?该写啊,那么该写的不写,这个不写本身是不是也就构成了一条证据呢?留下这么一条蛛丝马迹,会令后人怎么联想呢?那个敏感的隐情,又可能是什么呢?
元狩四年的秋天,在漠北之战之后的各项朝局调整中,陛下刘彻又做出了一项出人意表的任命,那就是任命李敢担任郎中令。
郎中令正是李敢父亲李广生前的职位。这个职位乃是九卿之一,既要负责宫廷警备,又要管理所有郎官,还要随时待命皇帝的顾问应对,不但是不折不扣的天子近臣,而且是不折不扣的重权在握。按理说,李敢无lùn_gōng劳还是资历,都还不足以上升到这个位置上来,所以这是一项明显的破格提拔。
更令人疑惑的则是,陛下一直以来打击世家权贵,最恨的就是这些世家把持重要位置,甚至搞父死子继那一套。现在李广刚刚去世,空出来的郎中令位置,按说派给谁也不能派给李敢啊,陛下却偏偏让李敢继承这个位置,这明显与他一贯的做法相反。
自然,臣下们的议论和猜测是免不了的,——陛下此举绝对有他的用意,往轻了说,这是对陇西李氏家族的抚慰,往重了说,这就是对陇西李氏家族的扶持。那么陛下为何会一反常态地去扶持一门世家呢?是不是因为这是皇三子和皇四子的外家啊?
此刻的刘彻,当然知道臣子们正在议论纷纷、猜测不断,但他完全不予搭理。自从斥退匈奴使者之后,连日来他的心情不错,而且入秋之后,天气也不再那么炎热,因此这一兴致极高地召集亲贵大臣,以及最近进京谒驾的梁王,齐聚于刚刚于今年建成的昆明池畔。
昆明池位于长安城西南,周围十里,原来是丰水南面的一片洼地,人工开凿之后,引丰水灌注而成湖。这座湖的开凿与命名,都与两年多前张骞组织的那次西南探路有关,——那次探路不是受阻于滇国吗?滇国自恃水军厉害,对汉使出言不逊,绝无归附之意。刘彻如何能容下这个夜郎自大之辈,听说滇国有一座方圆三百里的大湖名曰“昆明池”,于是自去年便开始在长安修建这座人工湖,以备操练水军,也取名为“昆明池”。
当初刘彻即位时,汉兴已六十余载,一方面,府库充实,另一方面,四夷未附。在这种局面下,任何一代雄主都不会无所作为,何况刘彻岂止是一代雄主?他胸中的格局如果用三个字来概括,那就是“大一统”。
“大一统”,这三个字对华夏的影响之大,可以说是无以复加了。在夏商周三代,“大一统”的意义还主要是形而上的,而自秦汉开始,“大一统”的含义逐渐引申到政令和制度,最终意味着一个地域宽广、人口众多、政治和文化高度统一的庞大帝国。
尽管刘彻这几年来集中精力用兵匈奴,然而除此之外,东越、南越、朝鲜、西域、西南夷,又有哪一样不在他的视野之内?从巴蜀通向西南夷的道路,尽管穿山开路至为艰难,但在他的力主下,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修筑了,而昆明池的营造,则更是意味着他已经准备在西南用兵了。
既然昆明池是开凿而出的,凿池自然多出了不少泥土,按照刘彻的意思,这些土就堆在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