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夏云岚的脚步声,听雨楼主转过身子,用恍若二十岁又恍若四十岁的声音道:“夏姑娘早。”夏云岚摸了摸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于是浅浅笑道:“为什么改了称呼?”她记得昨天,他是叫她做“祁王妃”的。“或许,我并不希望你是祁王妃。”听雨楼主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儿暧昧,目光里也带着一点儿暧昧,并且丝毫不打算掩饰的样子。夏云岚知道,如果两个人想要有点儿什么,她接下来一句该问:“为什么?”但她说出口的却是:“大早上的拿我消遣,有意思么?”他笑了笑,都是聪明人,根本不需要第二句,已明白她的意思。“给你——”他跨前几步,一手将伞罩在她的头上,一手擎着昨夜她给他的麒麟牌子递在她的面前。“你没有拿去给余州府尹看吗?”她怔了下,看着那只戴着金丝手套的手讶然问道。“看过了。”他淡淡道:“官府已经调派三千人手挨家挨户去查,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哦……”没有想到他的办事效率这么高,她伸手接过麒麟牌子,不由得嘲笑自己昨天对他的怀疑。“谢谢你。”等了一会儿,见他微微低头望着自己,似乎已经无话可说,却又没有离开的意思,夏云岚有些尴尬地道。“你我之间,何必客气?”听雨楼主移开目光,随口回道。夏云岚歪着脑袋愣了一下。她和他之间,什么时候熟悉到不需要客气的地步了么?觉察到她眼中的疑惑,听雨楼主紧接着笑道:“虽然夏姑娘对我并不熟悉,但我对夏姑娘的才名却仰慕已久。今时见到夏姑娘,便如见到多年的朋友一般。”“哦……”夏云岚懵懂地答了一声。仰慕她的才名……才名……她是不是有欺骗人家感情的嫌疑?窘困之中,听雨楼主又道:“夏姑娘,昨夜宿雨不休,无眠之中偶得《蝶恋花》新词一阕,可否请夏姑娘移步落花轩中指点一二?”“指点……”夏云岚定定望着听雨楼主,颇有种当众撒谎即将被拆穿的感觉。叫她去指点据说才高八斗、出口成章的听雨楼主?他是成心为难她吗?“夏姑娘,请——”他已伸出了手,语声诚恳,彬彬有礼。罢了,不就是“指点”一下他昨夜新写的诗词吗?大不了就像从前对付逍遥王一样,无论看不看得懂,只管可着劲儿的夸就是了。有谁会真心要谁指点?夏云岚把心一横,潇洒地迈开步子向落花轩走去。落花轩外,细流曲绕,桃叶蓁蓁,宛如乡野农家。落花轩中,一桌一椅,数卷丹青,简洁得近乎寒素。走进这样一处地方,心中无端便生起一种对于尘世的厌倦。也或许是厌倦了尘世的人,才会建起这样一处地方修心养性。放眼看去,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没有一片多余的风景,亦没有一丝芜杂的感觉。“夏姑娘请坐——”放下青竹伞,听雨楼主礼貌地把唯一的一张椅子让给夏云岚,自己站在一旁。“这是楼主昨夜写的新词吗?”夏云岚没有推让,拿起窗下桌案上一张散发着淡淡墨香的纸,低头看了起来。“卿本云根无所系。赖有仙缘,不晓愁滋味。只道梵音能领诣。重来旧梦真如水叹尔前生痴与泪。故化廉纤,故向人间坠。弹落风弦听韵碎。花前徒作潇湘寄。”秀逸的行楷,一字一句,写得清清楚楚。夏云岚舔了舔嘴唇,转了转眼珠,唯恐听雨楼主看出自己没有看懂。字她是认识的,每一句的意思她大概也能晓得,但连缀在一起,便成了个**阵一般的存在。听雨楼主并不催她,很有耐心地在旁等待着她的评价。窗前雨如水晶帘,淅淅沥沥,飘飘洒洒。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情境,若是两个文人在一起,很适合谈诗论词。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情境,若是两个老友在一起,很适合回忆从前。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情境,若是一对情侣在一起,可做的事情就多了去。然而,夏云岚既非文人,与听雨楼主也非旧友,更非情侣。这样的天气与他待在一起,难免就有些尴尬。她再次舔了舔嘴唇,再次转了转眼珠,突然把纸一放,抬头望着窗外悠悠一声长叹。听雨楼主不会像逍遥王那样好糊弄,所以她决定换一种方式糊弄。“夏姑娘,我知道你能懂。”听雨楼主亦一声轻叹,随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不,我不懂!”夏云岚用一种忧郁而怅然的调子道:“也不想去懂——”“对不起……”听雨楼主收回目光,落在夏云岚惆怅的脸上:“不该拿这样的东西给你看,徒然叫你难过伤心……”“你自己也不该总写这样的东西。”夏云岚低垂了眼眸,眉目间不胜凄凄之色。虽然看不懂词的意思,但好歹也能从“痴”、“泪”、“碎”这些字里看出这是一首哀伤的词。她知道,对于喜欢文字的人,有时候不需要太多言语,只需要让他们以为你能够理解他们的文字和心情,便能被他们引为知己。听雨楼主笑了笑,看着窗外的雨没有说话。夏云岚心里有点儿打鼓,难道他看出自己并没有看懂。轻轻蹙了蹙好看的眉头,突然有些讨厌他脸上的面具。那冰冷的面具,使她难以捕捉他的心事。咫尺之间,却似乎隔着千里烟雨的距离。他说:“希望有人能透过面具看懂我的心。”侍女轻歌说:“我家主人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可是,当雨幕隔绝了世界,当寂寞空庭里只剩下两个人,美或丑,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一份真。他若不能坦诚相对,她又如何真心以待?她和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两个陌生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