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雨,玻璃窗外的水珠轨迹倾斜,最后在空中如断线般飞起。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远方的地面上都是啪嗒的雨点,无数盏远光灯在狭隘的马路上横冲直撞,高架路口处堵住了,有司机打着雨伞下车叫骂,喇叭的声音像是要将这座城市淹没。
公交车也停住了,白柯在最后一排端坐如佛像,刚刚公车最颠簸的时候他也端坐如佛像,双腿并拢腰杆笔直,心口相观目不斜视。只是这尊佛陀沉心不灭,左右心房随着右方和前方的两个女孩疯狂地跳动,大概是没有什么修成果位的潜质。
“王……王嫣,”白柯努力想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坦率一点,虽然他还没有搞清楚坦率这种东西不是靠着音线平稳就能凸显的,“你怎么会来长章啊?”
声带滑动的声音涩涩的,白柯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他觉得这样的开场白应该比“好久不见”亦或“过得好吗”之类的话听起来要坦率得多,后者让他有一种莫名其妙被捉奸在床的即视感,尽管他没有奸,这里也没有床,王嫣似乎也没有什么捉的资格。
王嫣没有回答他,这个女孩塞着耳机,静静看着雨幕的眼睛毫无波动,连那些灯映出来的光点都没有颤抖。
现在该做什么?我应该赶快开口解释“旁边这个人和我毫无关系”还是“她只是急刹车的时候刚好靠在我肩膀上啦”,还是干脆开口尴尬地微笑?白柯偷偷瞥过眼睛看着夏秋旻,带着黑色棒球帽的少女仍然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白柯觉得很苦恼。
王嫣终于幽幽地开口说:“我只是过来找人办点事情,”王嫣突然转过头来,摘下自己的耳机,她坐在前排的靠椅上,此刻单手扶着椅背,眼神扑闪,“这是你的女朋友?本地人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王嫣的眼睛一直落在白柯的鼻子上,像是在等一个答复。白柯不知道自己能答复什么,难道说自己和她是刚刚拯救世界回来的少男少女现在坐着公交车交流一下抗敌经验?然后表现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我为革命斗志强的红专正气概来。
可是白柯不想骗王嫣,他记得那个女孩笑着说“最讨厌被人骗”的时候那种寂寞的眼神,那个时候整个游乐场的油彩和阳光都像是被人调低了亮度,女孩踩在地上的新百伦发出闷闷的声音,像是踩在白柯的心上。
“我是来找暑假兼职,今天刚到长章,这是我的同事,刚刚帮她处理了一些事情。”白柯觉得自己这样子不算是在说谎,无非只是换一种委婉的表达。
王嫣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促狭地挑了挑眉毛。白柯的这个习惯大概是很难改掉了,每当紧张的时候就会按照意群来说话,一片一片地,像是被拆散的珍珠。
“你是白柯的同学吗?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啊?”夏秋旻突然抬起了头,冲着王嫣笑了笑,“我们今天认识,一起做兼职的。我是华大的学生,学的是软工。”
白柯倒没有想到夏秋旻调整状态的速度这么快,分分钟跳片场的功夫让人震惊。那个原本有些不近人情的少女现在礼貌地笑起来,有种特殊的亲切感。王嫣倒是没什么意外的样子,对着夏秋旻灿烂地笑了笑,“我们都是津大的,学的是海工。”
两个女孩莫名其妙地开始攀谈起来,似乎完全将白柯晾在一旁。白柯却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更加暴躁了,就好像被两个方向完全相反的气旋夹在中间。
“到了。”夏秋旻起身,前方的指示灯板显示的是“大学城站”,白柯看了看窗外灯火通明的居民楼,写字楼房区域已经彻底暗了下去。绕了一大周最后又回到了这里。
夏秋旻等不及和两人说声再见,一脚踏进了雨幕里,几秒钟之后站在亮着灯的楼口处向公车的方向招了招手,然后扭头走进了楼道。
白柯有点尴尬地和夏秋旻挥了挥手。王嫣又端端正正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像是两个等待着到站的旅客。
“王嫣……”白柯知道她在听,她的耳朵上没有挂耳机,这个小姑娘耳机离身的时候很少,但是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几乎从来没有戴过。白柯觉得这件事情让他有种莫名的温暖感,只是温暖感没有办法让他接出下一句合适的话来,他只好看着窗户上王嫣的倒影,像是被消融在雨中。
“后排的两位!”司机突然扯着嗓子打破了沉默,“终点站了,不下车吗?”
白柯看着已经亮到头的绿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站起身来向着车门走去。
但王嫣没有笑,王嫣还是坐在原地,侧着脸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用手梳着自己的头发,余光袅袅地飘在白柯身上,似是用无意来掩盖她的有意,又仿佛用有意来倾诉她的无意。
白柯有些困恼地抓了抓后脑勺,突然苦着脸说,“王嫣……我没带伞。”
王嫣看着白柯的脸,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从座位上施施然地走出来,跳下车,在雨水中撑着那把不大的遮阳伞。
雨水串珠一样地从伞檐滚落下去,伞面上雨点的声音像是牛皮小鼓。白柯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王嫣也不知道,他们的脚从积水上面划过,从泥泞的草丛中踩过,从牙子上光滑的大理石面上越过,像是在绕一个很大的弯。
“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怎么都没有接?”圆弧形的伞将王嫣的声音汇聚起来,在雨声中格外清晰。明明是问号结尾的话却被用陈述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