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案作画,“画得差。”
她留心审察画稿,道:“挺好的啊。”
“不够好。”赵野抄起案上画稿揉成一团,从鼻子重重呼出一声浊气。
她走近前,抚上他眉心皱结,剎那他舒展眉头,神情松缓趋于柔和。他揽过她,让人坐在腿上。
“晚饭想吃什么?”他温声问:“或者上馆子?”
原婉然口里应答,分神回想才刚被揉成纸团的画稿,画的书生与千金相会后花园,跟字纸篓里那几张一般的题目。
从前赵野作画也挑剔,一个题目不吝于花工夫作各种尝试,但从未烦燥。
后来田婀娜来访,带来坏消息。
薛妈妈病前,田婀娜随客人出远门,一回京先上坟祭拜薛妈妈,再赶到四喜胡同探视赵野。
赵野招呼她上炕坐,谈完薛妈妈生前死后事,便单刀直入,“上次托妳打听大哥的事,可有下文?”
“没。”田婀娜滑溜答道。
赵野眼中两道精光定定凝注,两人视线在空中对峙片刻,田婀娜瘪了瘪嘴。
“真要听?”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田婀娜叹息一声,只得道:“韩大哥在军中立了功,升为总旗,品级七等,因此升迁去向都记档。我那相好调阅,韩大哥的档案记戴到他调入怀化将军麾下,再下来便没了。”
“可是文书繁多,尚未录入?”
“战争结束已久,这类人事文书早已录入完毕。”
“或许誊录官吏漏记?”
“机会低微,记档后有另一人负责核对。”田婀娜停顿半晌,道:“我相好推断,恐怕上头派给韩大哥不能见光的差使,所以再无记档。”
原婉然坐在赵野身畔,心里咯登一声,赵野伸手托住她背后,问向田婀娜:“什么样的差使?”
田婀娜眼珠一溜,瞥向原婉然,原婉然隔桌倾向她,道:“妳直说无妨。”
田婀娜这才开口:“譬如到敌营刺探军情、刺杀权贵显要。”
原婉然天灵盖似浇来一桶冰,她对于军中“不能见光的差使”毫无头绪,但觉凶险,却万万没想到那么凶险。
赵野揽上她肩膀,问田婀娜:“妳相好还说别的没有?”
田婀娜停顿半晌,投向赵野的眼神掩不住矜怜。她细声道:“万一失手,朝廷不认不救。”
稍后,赵野离开添茶水点心,田婀娜对着原婉然若有所思,末了平心静气说:“嫂嫂,幸亏妳在。”
“嗯?”原婉然犹然为韩一的消息震惊,反应不过来。
“妈妈没了,小野哥哥恢复得比我预料好上许多,是妳的功劳。”田婀娜淡淡笑道:“他很倚仗你。”
自那天起,赵野字纸篓里废弃的画稿多了,上头图案则潦草起来,好些画上几笔便作废。
原婉然探问,赵野耸耸肩,笑道:“拿不定主意画什么好。”看似若无其事。
然而一天深夜,她迷糊醒来,发现赵野捧住她脸庞就着月光端详,彷佛要确认她是真的,真的就在眼前身边。
原婉然蓦然心头雪亮,睡眼惺忪钻进他怀里,“我不离开你。”她柔声道。
他紧紧抱住她……
而今原婉然抱住他,心里一个念头随着晨光越来越亮。
她起身上工去,走进绣庄门口时,忽然回头。
赵野坐在车上看着她,全神贯注,不意她扭头看来,旋即微笑,下巴往前一抄,示意她进去。
原婉然回身进绣坊,沿着游廊前行。
初进绣坊时,她忐忑不安,深怕手艺赶不上旁人,融不进绣娘里头。没料到几个月后,她便能主持大幅绣件配色,与绣娘们也大多交好,一众人一处刺绣,闲话家常,切磋技艺,兴兴头头很有意思。
她慢慢走过绣间所在的院子,往办公的账房去。
半途上,一个小厮迎面上来,笑道:“可巧,蔡师傅找妳,在账房等着。”
“长生商号追加订货,”账房里,蔡师傅道:“赵爷很满意妳配色成效,指名妳再次负责。”
原婉然意外,这跟她本来打算恰好相反。
蔡师傅又道:“妳在绣坊资历浅,但手艺好,下个月开始,绣坊给妳涨工钱。”
涨工钱?涨工钱?原婉然眼睛亮了起来。
下午下工,原婉然拎了个小包袱出绣坊,走向赵野。
赵野下车,接过包袱往车里放,“怎么今儿带包袱?”
原婉然不答,反问道:“今天你画好画儿没?”
赵野随意一笑,“打草稿而已。”
“这样不行啊。”原婉然对他轻嗔,言里眼里一片温柔,“明儿起我不来绣坊,家里要靠你这头弥补进项了。”
赵野微愕,“妳辞工?”
“没,我在家接小件刺绣做一阵子,过后绣坊还有空缺就回……啊。”她惊呼着,让赵野拦腰抱起转圈圈。
原婉然由骤然凌空旋转的晕眩里回神,见到赵野笑了。打薛妈妈过身,他头一回衷心发笑,原婉然很开心,浑然忘了留意附近是否有来人。
“相公,要打起精神啊。”她低头柔声嘱咐。
“遵命。”赵野抵上她额头笑道。
一辆骡车缓缓行过路上,车窗洞开一角,搴开的纱帘后方,一张面孔苍白而美丽,张着寒冷眸子审视。
这当街与男人搂搂抱抱的村姑,拒绝了他指名的配色差事。
绣坊那厢回复:“韩赵娘子近日家有白事,决定多陪家人,只能谢谢赵爷的好意。”
他与村姑略略聊过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