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先帝病榻之上, 再三与朕说起当年艰辛, 屡屡叮嘱朕要善待老臣, 莫要寒了人心。朕也一直觉得:君臣一场, 便是看在当年的情谊上,青史之上也应有一场君臣相得的佳话。”
郑启昌闻言,心下不由一顿,指腹捻着被角, 面上勉强作出镇定模样,亦是与皇帝追忆起了太,祖皇帝来:“先帝仁善!臣这些日子病中多思,亦是常回想起当年在先帝麾下时的日子。那时候的年景可没现在这般好,军中供应时不时的便要缺点儿,有时候到了寒冬大雪天还得穿秋袄,外头再披一层寒森森的甲衣,真是能把人冻得哆嗦。那会儿真是把先帝给愁坏了,每日关起门来与我算账,额上的褶子都能夹蚊子了........”
“唉,只可惜先帝去得早,当年那些老伙计也都去的去、病的病,没剩下几个了.......”说着,郑启昌不由垂泪,似是无比感伤。
皇帝神色不动,只静静的应了一句:“先帝当年亦是常与我道郑卿往日辛劳,说是多亏您在后方几番调度,费尽苦心,方才不缺饷馈,不绝粮道......”
郑启昌听着这话音,心中更是警觉起来:臣子与皇帝说旧情,那是想要以情动人;可要是一个皇帝忽然与臣子说起旧情,那做臣子的可就要小心了。
有句话说得好“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宋太.祖杯酒释兵权起头也是要说一句“我非尔曹力,不及此”,意思是:我若不是靠你们出力,是到不了这个地位的。然而,回忆完了旧情,宋太.祖紧接着便是说“吾终夕未尝高枕卧也”——我整日里不能安枕。最后,这位宋太.祖就以此借题发挥、威逼利诱这臣下交兵权。
皇帝忽而夜至郑家,说起旧事论起旧情,便是郑启昌都有些怀疑皇帝这是打算对自己下手了。可他左右一想却又不知皇帝这又是为何——连东奚山刺客那事皇帝都压下了没提,那就是为着什么事竟是叫皇帝提前翻脸?
郑启昌正满肚子狐疑,却见皇帝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折子丢到他的榻上,淡淡道:“月底南边春汛,你们府上却是早早去了南地买卖米粮,正好遇着灾事,这来回几笔买卖,想必是赚了不少吧?”
皇帝眉心微蹙,似是冷笑,又仿佛是讥讽:“这可真是‘未卜先知’。”
郑启昌终于知道是哪里出错了:郑婉兮梦里梦见前世,提前知道了南边春汛之事,为着赚些银钱便派家人去南地采买米粮,低买高卖,正好赚笔银钱以供日后用度。因着这事,自己觉出不对,严审女儿,这才得知了她梦中之谜。后来这事亦是郑启昌给她收的尾。
然而,自己固是心知这买卖米粮之事乃是女儿胡闹,可外人看来:这般大手笔肯定是有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授意。
偏偏,这事实在太巧,买粮是赶在春汛之前,买完了也没立刻走而是正好在月底水灾之时卖出。这般情况被皇帝看在眼里,自是不会去考虑什么梦中之事,说不得立时便要怀疑是他这个做首辅的背地里使人毁坏堤坝,引发水灾,借此发财赚钱.......
郑启昌想通了关节,一时却是不知该从何处讲起。说来说去,他还是没法子解释郑家怎么就忽然突发奇想派人去南地买粮,而且还是那么一大笔数目,正好又是赶在水灾粮价上涨之前。即便他现下真说出郑婉兮梦中之事,且不提皇帝信或是不信,必是要更惹皇帝疑心。
事已至此,郑启昌也只得咬住了巧合之事:“不过是碰巧罢了——臣女正是论及婚嫁的年纪,近年来也学着管家,今年初正好听说了地震之事,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是想起要做米粮生意。此事,臣却是后来才知道的。”
皇帝听着郑启昌这干巴巴的解释,也不知信了没有,嘴里只是淡淡道:“确是很巧。”
顿了顿,皇帝这才缓缓接口道:“本来,朕原是觉得你这些年来在朝政上亦是用了心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加上先帝时的旧情,朕是想给你一二的颜面,叫你我君臣二人有个好收场。纵是心知你勾结前朝余孽欲行谋逆之事,朕也只当你是病中糊涂,压下不提,想着日后功过相抵便是了。没想到你现今为着几个银钱竟是连倒行逆施至此。似你这般,目无君上,不顾百姓,岂堪相辅之位?”
郑启昌听着这话,竟有几分心惊肉跳。只是,东奚山之事,他多是推给了前朝余孽,手尾亦是处理的极干净,没留下什么证据,所以此时听皇帝这般说起,自然是不肯就这么应下这“谋逆”之事的。
所以,郑启昌便红着眼睛道:“陛下,老臣已是这般年纪,指不定立时便要去见先帝。陛下何必以谋逆之事辱我清名?臣对陛下、对大齐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明啊!”
皇帝拂了拂袖,淡淡道:“怎么,郑卿这是要朕拿证据出来?”
郑启昌面色一白,随即又冷声道:“陛下若有证据,只管拿出来便是。反正,臣身正不怕影子斜,再不怕那些奸人污蔑。”
皇帝点点头:“也罢。”他一顿,随即扬声,“让周进儿进来。”
郑启昌听到“周进儿”三字,神色微顿,但还是维持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