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一样冷,一样轻,一样安静。
他接纳了并不美丽也不善良的她,对她再次伸出了手,说:“下雪了……我们回家吧。”
她看见在浴室里,用绞干了热水的毛巾一遍遍擦拭她冰冷四肢和头上雪花的他。
“你只是在制裁。”他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泪流不止的她,眼中露着和她同等的悲伤:“一个知道自己正在沦为恶龙的……悲伤的制裁者。”
她看见了站在车外的他,他黝黑的双眼一如既往的沉稳坚定:
“我不希望你做魔王,只希望你能自在地走在阳光下。我相信爱上你的自己,也请你相信自己,你比你以为的更坚强、更善良,更值得被爱。”
她看见自己含泪按下了车窗,问他一切是否还来得及。
她第一次看见了他的微笑,那张理智得近乎不近人情的面容因为这抹淡淡的微笑而焕发出一股奇异的光彩,平静的瞳孔就像是秋日阳光下晒得温热的黑色玛瑙,沉在深深的眼窝里。他的目光那样温柔,那样细腻,除了温柔以外,那眼光中还有些什么悲伤的、遗憾的、恋恋不舍的,一种那时的她说不出,也道不明,现在才终于明白的东西。
“……因为是你,所以永远都来得及。”他说。
“程遐!”
薄荧冲进了虚掩的大门,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她欺骗自己忘记了,但其实她一直都没忘,他的一切都深深刻在了她的心脏上,他冷淡的眉眼,他强大的气势,他坚毅的身影,还有他的名字。
“程遐!”
“程遐!”
薄荧在这栋安静的房子里声嘶力竭地呐喊着镌刻了她此生全部爱恋的名字,偌大的民居里依然保留着她离去时的模样,就好像下一秒,她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的程遐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早就知道自己身患脑瘤的事了,在他们前往西班牙之前,在户海慈善晚会后不久,他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为什么她没能早早地察觉他眼中的留恋和悲伤?
为什么她没能勇敢一些,追上去质问真相?
为什么……她没能始终如一地相信他?
她哭喊着找遍了整个民居,最后停在了从一楼客厅通往花园,此刻却被厚厚的窗帘所严密遮盖的落地玻璃前。
她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慢慢拉开了两面的窗帘。
蓝紫色的鸢尾花热烈地绽放在傍晚的夕阳下,微风拂来,二楼传来了熟悉的风铃声响。
刁昌濑转头看向面容惨白又毫无生气的男人,他知道这将是他们彼此都活着时的最后一眼,他的心中被一股无法抑制的悲哀所充斥,甚至在他得知父亲死亡时,所产生的悲哀都没有此刻的百分之一多。
他的父亲生养了他,而真正教养了他,让他在这两年时间里急剧成长的,是眼前这个即将迎来死亡的男人。
他想要说一句告别的话,然而到了此刻,他才知道,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这个男人真正需要的,不是他苍白的言语,而是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害怕吗?”刁昌濑问。
对于他幼稚的提问,男人虽然困难,但依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只怕我走了以后,没有人能够再保护她。”
“我会履行我们的交易,代为经营逸博,并且在我活着的时候,尽我所能的保障她的平安。”低头沉默许久后,没有经由他的母亲,刁昌濑第一次用自己的声音作出了承诺:“所以你……不用担心。”
刁昌濑转过头去,却看见男人半闭着眼皮,黯淡无光的瞳孔正从越来越低的眼帘下望着那片除了刺目的太阳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天空。
“程遐?”刁昌濑已经预知到事情的发展,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因此停留,但他还是不免希望,那一刻能来得迟一些,再迟一些。
在程遐漆黑的视野中,一缕缕的阳光正在逐渐穿破黑色的帷幕,他重新看见了耀眼的太阳,看见了湛蓝的天空,看见了背对着拂托莱那栋民居站在他面前的薄荧。
她穿着冰蓝色的长裙,一头乌黑的秀发盘在脑后,羞涩而可爱地看着他:
“我等了你很久,你终于回来了。”
他向她走了过去,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现在这么轻盈,短短两步就来到了她的面前,他低头看着这张在午夜梦回中不断出现在他面前的容颜,说:“……我回来了。”
“再也不走了?”她问。
他看着她,哑声说:“再也不走了。”
听到他的回答,她的脸上绽放出夺目的笑颜,一如从前,以一蚁之力,撼动了他固若金汤的心灵。
富可敌国的权势落在一个平庸之人的手上,只会引来杀身之祸,同理,倾国倾城的容颜落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身上,也只会成为万恶之源,但是当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握住了权势的王冠,她就能成为俯瞰众生的女王。
所以他必须得到逸博集团。
所以他必须离开薄荧。
所以他必须——成为她的王冠。
薄荧推开玻璃门,一步步走到了蓝紫色的鸢尾花丛中,最后,停在了一块墓碑面前。
她伸出手,打开了摆放在墓碑前的一个小小石盒,用颤抖不已的手指拿起了里面的东西。
洁白的蕾丝飘带,随着微风飞舞在她的手指间,在她朦胧的视线中,一行小小的英文被绣在了发带尾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