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璃倏地瞪大眼睛,单手抓着旁边画架,声音很低。
“认错。”
并没有放松心情,眼里透出狐疑,方璃环视一圈。停留在离扶手椅最近的一张。这张颜料尚完干,半侧面,像是最近画的,披散的长发,花瓣边小领口,耳后还别了一只铜制的蝴蝶发卡。她摸了摸自己刚及肩头的头发,微松口气。
她也不可能戴那样的发卡。
大致看了一圈,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这是……”声音却还在发颤。
“你不认识她么?”男人弹了弹烟灰,似是惊讶。
“我怎么会……”方璃刚要开口,眼皮一跳。去海洋岛之前,在美院一楼,教授深深看着她,又像穿透她,凝望某处;还有许多时刻,那副怪异的神情。
和自己极其相似,她应该认识的人。
话到唇边,却不敢开口。
方璃母亲离开的很早,早到她都没有记忆,小时候争着抢着要去看照片,都被方建程沉下脸瞪回去。她爱父亲,长大后怕他伤心,也不再去提,唯独那一次因为哥的事情争执提及,被重重扇了一个耳光。
许宋秋望着她的神色,淡声道:“你妈妈。”
方璃愕然,却隐隐猜到。垂下眼帘,一时没开口。
母亲的死因方建程一直未提过,后来她好奇,常常从成叔和刘嫂嘴里撬出一点。
飞往俄罗斯的飞机失事,死于大洋彼岸。
再往下撬,是两人不断争执,婚姻岌岌可危,大吵之后,方母决定出国散心。这些方璃也记得一点,很小的时候,那时候父亲生意刚刚走上正轨,很忙,饭局酒席多,回来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也是争吵。
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扣挠着掌心,方璃定定看向许宋秋,目光怪异。她记得,教授曾在列宾美院进修过三年。
室内寂静。
“我跟小夏是大学同学。”迎上她的目光,平淡的开口,“我去国外进修,小夏嫁人,婚后生活却不幸福……后来。”他揉着太阳穴,似乎不想再说, “后面你应该都知道了?”
方璃怔怔地望着他,点头,又摇头。
男人站起来,掐灭了指间的烟,同一张画静静对视。
他语气低缓,方璃认真听着。
窗外雨声喧哗,混合着他微哑的声音,氛围压抑沉闷。
当年的他生活困窘贫寒,颜料昂贵,画廊里的画无人问津。一张画连成本都回不来;从军艺毕业后无处可去,没有工作,没有收入。老教授欣赏他才华,资助他去俄罗斯进修,放手一搏——那也是唯一出路。
那个女孩说会等,没曾想,等着等着,却结婚了。
他其实不怪她。
看不见的未来。她性子又软,拗不过家里人的逼迫。
所以后来她说不幸福,要不顾一切去找他时,他也点头应允。只是在莫斯科机场,再没等来那个日思夜想的女人。
……
方璃绞着手指,一时无话。
俗套的故事,局外人或许会怜悯几句。她却听得很不是滋味。方建程是一个独断强势的男人,甚至有些古板,她有时也常常被管得受不了,想躲开。她以为母亲出事只是意外,只是吵架,像她偶尔也想过离家出走一样。
她看着教授,嘴唇翕动,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此刻,她觉得爸爸有些可怜。
可看着教授着迷般凝望着一张画像时,她又觉得,他也很可怜。
静默宛如一个世界那么长。
包包里的手机忽响,打破这份尴尬。
“小学妹,你送到了吗?还是迷路了?”学长笑问。
方璃握着手机,所有思绪才飘回来,“送……送到了。”她支支吾吾说几句挂断,看向教授。男人目光阴郁,仍紧盯画像,并不曾注意。
放下电话,她理了理情绪,低声问:
“教授……您有没有看见一张报名表,是陈学长的,我今天是来帮他送报名表的。”
既然不是画她,刚才的不适淡了一点点,她努力让自己自然些,说:“应该在扶手椅边上。”目光巡视一圈也没找到,她走近,低下头,又在地上看了看。
还是没有。
眉心拧起,那张报名表已经贴上照片、盖过学院的章,丢了肯定很麻烦,她蹲下来,仔细找。
“是这个么?”
视线里出现一双锃亮皮鞋,她抬头,蓦地一哆嗦,男人弓下腰,正俯视她,手背青筋凸起,指间夹着着报名表。
面色一如既往,刚才的情绪收敛,眉眼平和。
或许是光线阴冷,先前恐惧还未消散,她还是被看得脖颈发凉,迅速起身。
“那您先忙,我还要回去画画。”三步并两步退到门口,见满室的女人盯着自己,太过相似,明知道不是她,却仍不自然,错开目光。
微微鞠躬,努力维持过去的尊敬礼貌,“教授再见。”
拉开门,她退出去。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