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底获得了绝对的自由了!”
“对,”陈文娣也应声说道,“我们到底获得了绝对的自由了!”
彼此都感到自由,他们于是靠得更紧。好大一会儿,都默默无言。后来,还是周榕先开口道:“为了这个自由,我们付出的代价是很大的。但是正因为这样,这自由才更加珍贵。我们总还是幸运的。像区桃表妹,她为她的自由付出了更高的代价。不,她是付出了最高的代价了。世界上没有什么更高的代价了。”陈文娣觉着非常激动,觉着自己的灵魂这时候特别崇高而纯洁。她抬起头,吻了周榕一下,说:“的确是这样。但凡我碰着失意的事儿,一想起区桃,就什么都不害怕了。我这回出来,也下了这个决心。万一有什么,我准备付出最高的代价。”周榕一边嗅着她的头发,一边说:“这倒没有什么可怕的。一个人反对我们,我们反对一个人;一街人反对我们,我们反对一街人;全市的人反对我们,我们反对全市的人。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我们携手奋斗,永远在一起!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是谁把我们心爱的广州抢了去的呢?”她重复着那年轻教师的话道:“是呀,是谁把我们心爱的广州抢了去的呢?”一时寻不出答案,两家又沉默起来。后来还是周榕自己来解答了,他说:“还有谁?就是去年在沙基抢去了咱们的区桃,昨天在北京抢去了咱们的刘和珍的那一伙子野兽!你说对么?”陈文娣听了,长久没有做声。那时只听见机轮贡隆,江水哗啦,拚命在那里冲击茫茫的黑夜……
三家巷已经夜静无人了。陈家漂亮洋房二层楼上的前厅里还放s出明晃晃的灯光。大家还照样坐在那里,推测了又推测,假设了又假设,争论了又争论,没有个完。李民魁忽然慌慌张张走进三家巷,慌慌张张跑上陈家二楼,慌慌张张对大家说:“不好了!政局又要变了!我回不了家了!在你们这里住一宿怎么样?”大家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又说:“东园已经被军队包围了!就是说,省港罢工委员会已经完蛋了!现在全广州都戒了严,哪一条路都走不通了!”他这番话只能叫大家乱上加乱。正在乱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大姑爷张子豪也来了。他是全副武装,枪头一挺一挺地,马刺光当光当地响着走进来的。大家看见这位连长,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仿佛他本人的出现,就是一个不祥之兆。他不打招呼,也不坐下,只是站着对陈文雄说话,好像他正在下命令似的。他说:“共产党要暴动。中山舰擅自开进黄埔。现在中山舰长李之龙已经扣留了。省港罢工委员会已经查封了。苏联顾问已经监视了。大局已经转危为安了。只是文雄,你明天可不要再上罢工委员会去。弄上一点政治嫌疑就不大好办了。没有什么事的,大家歇去吧!”大家听了他的话,都像木头人一般,丝毫也没有动弹。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心事。谁能够去睡呢?那天晚上,除了周炳之外,周、陈两家的人没有一个睡得着。
……
分化
一天早上,是阳历四月天气,院子里的杜鹃花都开了。何应元叫使妈阿苹给陈万利送去两瓶蚝油,一包鱿鱼,说五爷刚从税务局回来,想过去坐一坐。陈万利赶紧叫人泡了好茶,自己先下到楼下客厅里坐着等候。何应元不久就过来了。他满面春风地谈了些税务局的情况,紧接着就谈起“中山舰事件”来。陈万利说:“我虽然还没看准,不过我得承认,蒋介石这个角色还是有两下子的。”何应元说:“万翁,你这句话就不对了。这姓蒋的岂只有两下子而已?说实在话,简直是出类拔萃,剑胆琴心。我早就说过,国民党开什么代表大会,谈什么三大政策,其实是上了共产党的当。从此就自然要引狼入室。孙文是老实了一点。蒋介石迟早会用铁腕来矫正的。”
两个又说笑了一番,才去了。
陈万利叫使妈阿财来,对她说:“你去叫他二姨爹过来,我有话讲。”旁边最年轻的使妈阿添c嘴问道:“老爷,要不要重新泡上一壶茶?”陈万利还没开口,阿财就挤眉弄眼地说:“行了。这壶茶才泡的。五老爷喝得,一个打铁匠还喝不得?”陈万利点头笑道:“到底阿财知悭识俭,明白道理!”阿财去了不大一会儿,周铁就过来了。他长久没有进这华贵的客厅,这里摸一摸,那里捏一捏,不知站着得好,还是坐下得好。陈万利也没多让座,就发问道:“你儿子有信回来没有?”周铁摸摸自己两条大腿,仍然站着回答道:“没有。”陈万利说:“看,看!这不是不负责任?我们阿娣倒有信回来了,说不久就到家。”周铁好像想往沙发椅上坐,又没有坐下去,说:“是呀,去久了,论理也该回家了。”陈万利恶狠狠地说:“好一个论理!这简直就是共产公妻。论起理来,我就要到法院去告你!”周铁扭歪脸望着玻璃窗外的天空,驯服地微笑着,没有答话。陈万利又说:“咱们到底要做仇家,还是要做亲家,你浑不用脑子去想上一想?”周铁还是赔着笑脸,没有开腔。陈万利没法,只得缓和下来说:“二姐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