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濛的光里是一个婴儿,眉眼间依稀能望见司马致的影子,但婴儿眼尾却有一抹鲜艳的红痣。陆吾抱着婴儿,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阳离的消亡与司马致的重生夹杂在一起,让他心情复杂,说不出话。
“这孩子如果在昆仑墟,可没法好好地长大。”庚辰君提醒陆吾,“最好把他带去凡间,你记得他是在哪里出生的吗?”
陆吾低落地摇头:“并不知道。”他用神力将变回婴儿的司马致细心地包裹,免于被昆仑墟凛冽的寒风伤害。
……
天地复归黯淡,路易还未苏醒,便又坠入另一层梦境。
雨水如河流,冲刷着广都城的大街小巷,又统统汇入凤栖江。江水渐渐升高,眼看就要漫过河堤,却一直未曾真正地淹过。
紫色的雷光在云层中一闪而过,透过云间的缝隙,能看见猩红的天空。
善逝抓紧瞰雾,屏息凝神。他的面前就是藏经阁,雷电劈下,猩红色的光芒时隐时现。他似乎能看见红光中那条冲天而起的赤龙,形似巨蛇,只能让人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阴森、可怖。
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煞气丝丝缕缕的溢出来,眼角红痣处滚烫灼人。他听见招摇的声音。
“善逝。”
黄眼墨发的少年悄然出现在他的身边,招摇轻声说:“你真想这么做?”
善逝眼眨也不眨地望着藏经阁上猩红的龙形红雾:“你喜欢刚刚那个小孩吗?”
“不知道,”招摇说,“不讨厌。”
善逝叹气:“我把桂枝送给他了,你生气吗?”
“不生气。”
善逝笑了笑:“你真是……不论怎么样,都不会生气。”
招摇一板一眼道:“如果我会生气,那我这一千多年,早就该生气了。”
少年浮在空中,雪白的脚自然垂下,他身着绿色的深衣,或许是袖子太长,几乎要垂在地上。善逝捏了一把他的脸蛋,又问:“你到底和我算是什么关系?”
招摇歪头,看起来极为乖巧:“你不是说,我是你生命的延续吗?”
善逝也理不清他与招摇到底算什么关系,招摇是桂树妖。一千多年前,他还是身为人时,从老妇的院落中带走一枚桂树种子,当作念想。在他战死后,桂树种子以他的肉身为根,竟然发芽长成。
红莲道充斥着煞气与血气,桂花却一直坚强地活了下来,三百多年后,致的灵魂苏醒,为成妖的桂树妖取了这个名字----招摇。桂花不分雌雄,不说善逝,连招摇自己都闹不清楚自己是男孩还是女孩。
善逝哭笑不得:“好,你就当我儿子,叫我一声爹听听。”
“爹!”招摇毫不犹豫道。
善逝动作一顿,没想到招摇这孩子这么干脆,他说:“你回去罢,我知道你的能耐,桂花树在哪里,你就能到达哪里,就连之前的《九章算术》,你也躲在里面,我都知道。”
九章算术的纸张是用桂树枝做成,招摇看着乖,花花肠子却有一堆,心头的小算盘打得滴溜溜的转。善逝屈指敲他额头,叮嘱道:“没了煞,你也会消失,你还是快些回红莲道,我还指望你活下来,替我安抚昆仑君。”
“好。”招摇答应了,随即又问,“你给小哭包说,如果他把桂枝种下了,就能看见你,时不时说,我如果一直活着,那你就能回来?”
“如果你一直活着,我会回来的。”
招摇那张冷淡的小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认真道:“我替你安慰昆仑君,我会一直活着,那你也要回来,一言为定。”
善逝也笑起来:“一言为定。”
得到承诺,招摇冲他挥挥手,便消失在了雨中,徒留下满地湿透的花瓣。
要抓紧时间了,善逝默念,昆仑君就要赶回来了。
他将瞰雾往泥中一插,便开始结卍字手印,卍字为德,在佛门中为功德圆满之意。当年释迦牟尼看破世界的真相,看见了人间的建木,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阳离鸟燃烧自己,为他换来重生,而他如今也要焚烧自己的灵魂,斩断九阴君的恶念,了解这一因果。
天上雷声阵阵,通天彻地,每一次雷电劈下,天地间都亮如白昼。
善逝再次诵念那篇经文。
“我从久远劫来,蒙佛接引,使获不可思议神力,具大智慧。”
“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
昆仑君抱煞而生,他就是天地间的煞气,因东皇太一的刻意为之,让九阴君将他炼成魂魄,从而有了自己的思想。他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地长大,又在战场上死亡。敌将把他埋葬在红莲道,他的灵魂却在数年后苏醒,沿着东墟江逆流而上,来到九幽冥土。
长达三百年的无尽折磨后,他重返人间。
经文只是一种载体,他幼时第一次诵读地藏经,便固执地要将它全部背下。之后拿回记忆,也未曾将它抛下。但头一次将这几句经文念出来,却是之前他杀死满门师兄弟后,或许只是为了超度亡魂,也或许只是为了坚定自己的选择。
他因那三百年的磨难,获得雷霆之力,比普通人多活了数百年,他是致,也是司马致,更是善逝。九阴君将凭着建木,冲破冥土对他的藩篱,来到人间。未尘君谢生的诞生,让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小千世界变成了建木主干上的大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