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麟前几天就上奏本,建议招抚张献忠,这奏本虽然被隆武帝留中不发,但事先已经在内阁转了一圈,因为内容过于敏感,消息已经泄露出来了。
一时间犹如捅了马蜂窝,各种指责铺天盖地般袭来。
幼稚!狂妄!哗众取宠!居心叵测!张献忠是什么人?他不仅烧过朱家皇帝的祖坟,而且是个反复无常之辈,打了败仗就假意投降,一有机会又扯旗造反,崇祯朝曾经吃过大亏。
更重要的是,张献忠现在已经称帝,公然要把大明取而代之,和普通的反贼完全不一样,这是你死我活的根本矛盾,绝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朱天麟却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递上去这份奏本之后,就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群情汹汹之下,他却毫不退让,无论在任何场合,都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
这下子更犯了众怒,朱天麟今天路过兵部门口,被一群中低品阶的官员拦住,七嘴八舌地对他开炮围攻,吵了起来。
一张嘴对几十张嘴,朱天麟明显落在下风,但吵架这种事情,只要一方死不认输,另一方也很难取胜,朱天麟操着一口绵软的苏州话,细声慢气地阐述自己的理由,那些低品官员一时驳不倒他。
竟然死不认错!这些低品官员大都是年轻气盛之辈,言语中越来越无礼。
朱天麟身为詹事府的少詹事,是正四品的文官,比这些年轻官员的品阶高一些,但詹事府主管太子东宫庶务,太子又尚在襁褓之中,所以詹事府是个闲散衙门。清贵而无权,这些低品都不怕他。
“朱道士,你还敢嘴硬!”
有个人突然发出一声怪叫,立刻引起一片哄笑,朱天麟的父母都是普通农民,因为太穷不能供他读书,朱天麟小时候为了读书,曾经当过几年的小道士,这些官员就以此取笑他。
朱天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住气说道:“子曰:有教无类。学生出身农家。却也是圣人子弟……”
他刚刚说到一半,又有人叫了起来。
“沈家子,快回家跪床头吧,小心你娘子发威!”
腾地一下,朱天麟的脸涨得通红。两眼似电扫过人群,几乎要喷出火来。周围的官员却挤眉弄眼。乐不可支,个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立刻有同伴热心向他解释——朱天麟是赘婿出身。
因为家里太穷,朱天麟到一户沈姓人家做了上门女婿,改名叫做沈天英,后来中了举人。才“嗣请复本姓,改名天麟”。在封建年代,赘婿就等同于吃软饭,地位和奴仆差不多。而且被看成数典忘宗的无耻之徒,被所有人看不起。
就像被点中了死穴,从容不迫的朱天麟终于失态了,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冲了进来,手指众人怒声斥责。
“汝等何其不堪!理论不过,竟然攻人隐疾……”
说话的这人正是张家玉,他和朱天麟只是点头之交,但天性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子,在旁边看不下去,就冲进来打抱不平。
“哈,这不是张家玉么!听说你招降了几万贼寇,没有吓到令尊令堂吧?”那伙文官里又有人揭短。
李自成攻破北京的时候,抓住了张家玉,张家玉起初不投降,李自成就威胁要杀掉他的父母,张家玉就跪下投降了……这本来也没什么,但张家玉是广东省东莞人,父母都在东莞老家,李自成想杀也杀不到,张家玉因此投降农民军,被当成一个笑话在官场广为流传,都说他贪生怕死又虚伪,搞得张家玉声名狼藉。
“我,我……”张家玉如鲠在喉,不知该怎么辩解,他当时以为要改朝换代了,就是想投降农民军,辅佐新朝,但这种话现在肯定不能说。
轰的一声,场面更加乱了,文官们得意洋洋,围着朱天麟和张家玉百般羞辱,有狂妄的甚至动手动脚,推推搡搡。辩论的话题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把你这个人搞臭,你说的一切自然都是错的,这些文官们最擅长此道。
“够了!乱轰轰的像什么样子,都不用办理公务了吗?快散了吧……”
人群外突然传来了威严的呵斥,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兵部侍郎文安。兵部侍郎是三品大员,而且是正堂官,属于高级领导,这些官员中有一大半都是兵部的,文安一发火,立刻镇住了场面。
张家玉还在发愣,朱天麟扯了扯他的袖子,向着文安遥遥一躬,转身匆匆而去。见他们两个正主跑了,那些官员只好跟着散了……
朱天麟和张家玉出了六部衙门,家人牵过坐骑,两人上马并驾而行,边走边聊。一个是贫寒农家子弟,对百姓的疾苦有切身体会,一个是仁义心肠,对农民非常同情,两个人很快找到了共同语言,聊得非常投机。
说起朱天麟的奏本,两个人的意见也大致相仿,仅凭大明的力量无法对抗满清,形势所迫,必须和大西军联手,至于张献忠如何处理,那是具体的技术问题。
“此事关系重大,不知皇上会如何批复。”朱天麟忧心忡忡。
“不用担心,当初招抚忠贞营的时候,朝廷里也是鸡飞狗跳,好像天塌下来一样,最后还不是皇上乾坤独断,湖广才有今日之局面。”张家玉的脾气比较直,看不惯的就要说。他是兵部给事中,属于言官,这也是他的职业习惯,一开口往往就打击一大片,所以在朝廷里得罪的人很多,几乎混不下去了。
“若是百官一致反对,皇上怕也顶不住。唉,